[番外一卷:仲冬遠行]
一、客舟
十二月末,F大。
下午四點半,二教門口枯枝殘葉被風吹過。
那是個仿佛又要下雨的冬日下午。
天穹沉沉暗暗,隻有一點假惺惺的太陽,可轉瞬就被漆黑烏雲吹沒了。
許星洲坐在華言樓門口的回廊旁,圍著厚厚的羊毛圍巾,風一吹,立刻就打了個哆嗦……
上海的冬天其實和湖北差不太大,反正都是秦嶺以南的冬天麼,都挺反人類的。許星洲捧著杯熱奶茶,撓了撓手指,總覺得複習期間能生出三個凍瘡來。
“施拉姆……大眾傳播理論……”許星洲蜷縮成一團,拿著課本一邊對著熱奶茶嗬氣一邊背誦:“……循環模式強調了社會的互動性……”
接著一陣妖風吹過,把正在背書的許星洲凍成了一隻狗幾……
她已經裹成裏三層外三層了,可還是抵不過江南的濕冷,她背了半天又把手指埋進圍巾裏頭去,可還是沒什麼暖意——許星洲抬頭望向華言樓東輔樓,然後眉眼一彎,笑了起來。
秦渡還在考試,也不知道她還在這兒等著。
他們到了大四,筆試已經不多了,教務處排考試時也比較照顧他們,水課都放在考研之前考,而重點專業課程的期末考都在元旦之後,給考研的學生留出複習時間。
秦師兄現在應該就在考水課。
許星洲正在外頭凍得哆哆嗦嗦地等著他呢,兩個學生就從許星洲麵前走了過去。
——風裏依稀傳來他們的交談。
“……超哥,我買了一月十五號回家的票……”
另一個人說:“沿海就是好。我還在搶,學校一月二十號放假,去西寧的票太難搶了,我現在還在宿舍裏掛著搶票插件呢……”
——許星洲微微愣住了。
她那時坐在露天大台階旁,枯黃梧桐葉兒打著旋滾過她的腳邊。許星洲看著麵前A4紙打印出的白紙黑字——天空雲影變幻,那一小摞A4紙上,被烏雲和其後的陽光映出了無數分散而熹微的條帶。
許星洲已經一整年沒回‘家’所在的那個城市了。
那城市說是“家”也不太合適——許星洲每次回去都是住在奶奶留給她的老房子裏頭,衣食住行都在那,就像她後來出院之後的獨居。
她鮮少和自己父母家庭打交道:母親那邊自不必提,許星洲根本連來往都不願意;而父親那邊也沒熱絡到哪去——一年到頭三百六十五天,也隻有過年的年三十,許星洲會去自己父親家吃一頓年夜飯,然後當天晚上睡在那裏。
……僅此而已。
要多生分有多生分。
那荷花盛開的小城或許是程雁的家,也或許是她所有高中同學的家——所以他們積極地訂票,可是對許星洲而言,隻是她奶奶墳墓所在的地方。
許星洲歎了口氣。
……過年總還是要回家過年的,一年到頭都不回去的話,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父親那邊如果不回去的話,傳出去估計會很難聽:忘恩負義、不孝長女……就算先不提父親那邊,許星洲也是想回去看看奶奶,親手給她攏攏墳塋的。
總不能老讓程雁代勞。
那兩個學生說說笑笑地進了東輔樓,許星洲手指凍得通紅,捏著重點的小冊子,剛要翻開——
——剛要翻開,就看到了樓梯口秦渡的身影。
他邁開長腿下樓,單肩背著書包,早上穿的黑夾克在玻璃門後一晃。
許星洲:“……!!!”-
秦渡九月從新西蘭皇後鎮回來後,就去換了個發型。
他推了個利索背頭,染了爺爺灰色,這發型極其考驗顏值和身材——許星洲和他一起挑發型的時候幾乎以為他瘋球了,以為他在旅遊時被歐美人種的發型衝昏了頭腦,這次一定會栽跟頭……沒想到理出來居然騷得一批。
直男一旦騷起來,真的沒有女孩子什麼事兒了。
許星洲想。
秦師兄將玻璃門一推,許星洲立刻戲精上身,抱著自己的重點小冊子,一下子躲進了花壇裏,架勢極其熟練……
秦渡剛考完試,神誌估計還沒緩過來,也沒看見旁邊花壇伸出一隻凍得通紅的手,把遺漏的那本教材biu地拽了進去。
秦渡在門口站著,隨意一靠,翻出了手機。
半分鍾後,許星洲手機咻地來了條消息。
秦渡頂著沙雕兔美頭像道:“師兄考完了。你在哪,我去接你。”
許星洲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她躲在花壇裏的女貞樹後頭,又被回廊圈著,常綠灌木鬱鬱蔥蔥地遮著人,她中二病地頂著沙雕熊吉頭像答道:
“我在被城堡的荊棘掩護著,我在邪惡巫師們的巢穴深處!英勇的勇士嗬,解開我的謎語,來做我的值得尊敬的宿敵吧!”
兔美:“……”
沙雕兔美連思考都沒思考就問:“華言樓,哪?”
“……”
媽的這男人怎麼回事!許星洲覺得自己簡直被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