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值仲夏,暑熱猶如濕潮,擴散到臨州的每一個角落。
靈堂灰黑的屋簷被前一晚的雨水浸透,溢出的雨水滴落在廊下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它們聚成一麵水鏡,映出到訪賓客們沉默的臉。
薑清宴也在緘默著,又在默數著,一個,兩個,三個。
他們每個人都可以進去,隻有她不被允許。
賓客們三三兩兩地碰頭,沒有人去到她身邊,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
靈堂裏,兩位麵容略顯憔悴的夫婦接受著賓客們的問候,另一側站著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梳著齊整的背頭,五官深邃,與靈堂正中那黑白照上的人有著幾分相似。
就在幾個小時前,他曾來到薑清宴的麵前。
女人的冷棕色大卷發有些淩亂,幾縷碎發散在額角,醒目的美中夾著一抹誘人憐惜的脆弱,讓他不由得放輕了語調。
“從前因為悠寧堅持,家裏默認了你們的關係,但你們怎麼說都是女人,現在長輩們不承認這段關係,按照規矩,你隻能以朋友身份上香。”
女人眼眸形似柳葉,尾端狹長而上挑,目光流轉間自然帶著股柔情迷離之色,隻是聽完他的話以後便凝結如冰。
“那我就在這裏送她。”
男人隻得點頭,俊朗的麵容上疲倦又悲切,“我妹妹不在了,但以後你如果有需要,我韓啟鳴會代她照顧好你。”
薑清宴沒有回答,連他回到靈堂裏的背影都不看一眼,隻繼續望向靈堂中那一方白布,在靈堂外一步不動地站著。
如果進入靈堂需要接受那麼苛刻的要求,那躺在那裏的韓悠寧,會不會連黃泉路都走得不安心。
或者,她是不是應該接受,也許韓悠寧會氣得掀開白布跳起來。
薑清宴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啞聲笑了笑,幾個小時不見水的嘴唇被扯得發疼。
許是正午的陽光令人心底燥熱,賓客們逐漸地竊竊私語起來。
薑清宴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直到一陣腳步聲漸近,那些細碎的議論聲掀起了不能被忽視的浪。
“看,小司總來了。”
“小韓總是韓家這一輩人裏管古玩生意的,不知道小司總會不會趁機把這天給變了……”
“這古玩圈子裏,司家跟韓家可是世交,不至於吧。”
“司鏡心裏想什麼,誰能說得準……”
薑清宴循著腳步聲轉身望去,正午的陽光刺得她眯起雙眼,眼前閃了兩秒的白光才清晰起來。
身形高挑清瘦的女人黑衣黑褲,她深沉利落,踩進積了雨水的水坑裏,原本平靜的水鏡在中筒切爾西靴下泛起層層漣漪,而她目不斜視,被走動的微風揚起的黑色長發末端束在白絲帶裏,於眾人眼前掠過一抹銀白色的光。
她領著助理模樣的女人進入靈堂,韓啟鳴迎上前好幾步:“司鏡,你來了。”
“嗯,伯父伯母還好麼?”司鏡對他禮貌頷首,目光轉向韓家父母的方向。
她話中的長輩在與賓客們寒暄,充滿了哀痛的一句句“我們這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啊”、“她怎麼會這麼想不開呢”從賓客之間的縫隙裏鑽出來。
韓啟鳴長歎一聲,下眼皮的青黑顯示著他這幾天的疲累,“怎麼會好呢……爸媽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十歲,我們整個家都亂了,沒有人睡得著,總覺得這是一場夢……”
司鏡看向不遠處的黑白照,韓悠寧的麵容比外麵的烈日更刺疼她的眼睛。
她不由得移開視線,撿了個問題接著問:“警方怎麼說?”
韓啟鳴道:“排除他殺,確定是她踩了油門衝出山崖的。”
司鏡默聲點頭,側過身對靈堂外薑清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她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