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骨碎
危樓高百尺,火是最先從甕城燒起來的。
敵寇來襲的示警訊號接連從四麵八方騰空而起,遙映海麵炮火,共同耀亮了欽安縣城漆如潑墨的夜。
秋千頃立於城門之上,背倚著衝天火光,聽丟盔棄甲的傳令兵匍在垛牆根絮絮念。
“楊縣令率領的百人隊沒等到附近軍屯,常平道上便遭人攔截。為首者是東南衛所一個姓謝的千戶,他從縣令身上搜到半張城防圖,便認定其有通敵之嫌。”
城防圖?通敵?
秋千頃茫然回顧,像是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縣城守軍受困七日,糧草盡絕,楊大勇不是出城去求援的嗎,身上怎會帶著城防圖,還莫名被人安上通敵的罪名?
“楊縣令現下何在?”
伴著攻城錘在耳邊隆隆撞響,小兵的聲音變得幾不可聞,秋千頃勉強隻聽清了幾個破碎的字眼:“就地,誅殺。”
血的氣息混在海腥味裏,逐漸彌散在縣城上空。寒風裏夾雜著火矢的飛聲,近前老兵眼疾手快,一把拉過秋千頃,自己卻教流箭捅了個對穿。
片刻鍾前他還在抽搐,轉眼就成遍地伏屍中的一具。大股鮮血蜿蜒流淌,染汙了秋千頃文官朝服的一角。
傳令兵趴在地上哀聲勸:“大人,快降了罷!倭人已經兵臨城下,咱們沒勝算了啊!”
秋千頃被那鮮血刺激著,瞳孔激縮。不過須臾,他俯身拾起老兵的白刃,握刀姿勢並不嫻熟,語氣卻堅定:“文臣死社稷,武將戰沙場,誰敢城上豎降旗,本官第一個砍了他!撿起你的兵器,隨我出城殺敵!”
“來不及了大人。”
秋千頃微怔,那小兵跨步上前,當胸一掌,秋千頃被猝然而至的強力推得倒仰,本能伸手向前,卻隻抓下了幾縷線頭。
他墜下城樓,寬大的袍袖兜風鼓起,像鳥翼,但改變不了生路已盡的結局。
“先生——”城下爆發肝膽俱裂的一聲喊。
秋千頃來不及找尋這聲音的源頭,轉眼已是身形墜地,戰骨碎盡。
《晏史》有載,慶元四十七年春,閔州四縣倭亂突起。新曆三月又三,欽安縣東舉火有光,寇至,炮鳴奮擊。
先太子太師秋千頃,貶為太倉衛指揮僉事後三日輒與寇戰,堅壁不出。臨近城破,秋氏其人畏死不敢戰,授意縣令楊大勇攜布防圖並親信若幹,出城欲向寇降。幸得手下一胥吏告發,叛臣楊大勇當途被斬,秋氏悉訊,躍城樓,畏罪而亡。
有詩雲,斯夜浮雲遮望眼,從此瀚海寂無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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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此後瀚海寂無聲(一)
“啪!”
炎炎烈日照拂海浪滾滾,觸礁則揚成漫天碎金,耀得人眼睛生疼。滄浪眉輕蹙,就見那金色浪花兒間拋出一物,是隻早已泡發的眼球,骨碌碌滾上岸,與他目目相對。
“落杆!”棚下納涼的官差沒了耐性,踢開腳邊亂嗅的軍犬,起身喝道。
桅杆頂部猛一顛簸,滄浪隻覺身子陡輕,狂風貼耳叫囂,加速下墜的眩暈和失重感齊齊湧上喉頭。他張口欲吐,卻在鐵鏈遽然收緊的一瞬,勉強泛出個酸嗝。
這滋味……滄浪閉眼緩著勁兒,心想,怎麼好似有幾分熟悉。
官差手搓兩隻鐵核桃,遙望吊在船桅的那家夥仿若輕羽般飄飄然跌向海麵,眼尾一劃而過殺機。
“瞧著身嬌體弱的沒長二兩肉,骨頭倒硬。”
他命人擺好朱砂跟供狀,整整齊齊碼在甲板上,蹲著身道:“老子沒那麼多功夫同你耗,縣令大人吩咐了,隻要你在這上麵畫押,他開恩饒你不死。與其這麼著你遭罪老子也受累,不如痛快點,各自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