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又是一年七月十二,興許是因為陰天的緣故,天上的月亮呈現出一種淡紅色。
安平區的舊居民區中,嗞嗞作響的路燈照亮了掉皮水泥牆上,白色油漆寫的“拆”字。盛夏裡原本應該繁茂的法桐樹,卻落下了幾片枯葉,像是燒焦的紙錢,毫無生機。
乾瘦的黑貓從廢棄的垃圾桶中跳出,穿過空無一人的街道小巷,隨意地鑽進了一個漆黑的樓洞中。
周遭實在太安靜了,樓道中甚至能聽到它爪墊踩在樓梯上的聲音。
可就在這時,黑貓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因為它發覺四樓防盜門的門縫中,居然透出了光。
402室。
一雙乾淨修長的手,在這間狹窄老舊的民居中,點亮了一根蠟燭。
宋炎借著微弱的燭光,沉默地看著這間他曾住過十幾年的老屋,每一處他都熟悉,每一處都有著他的痕跡……也有那個人的痕跡。
門口的紅色地墊上,有著兩雙黑色的男士拖鞋,差不多的尺碼,差不多的距離。
再往裡麵走幾步就到了客廳,黑色的玻璃茶幾上蒙了厚厚的灰塵,靠近沙發的一角,還放著一隻款式簡單的電子手表。
宋炎將那表撿起來,表帶套在他的腕上卻鬆鬆他,他將手表對著燭光看了一眼,果然在表帶的一端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紀”字——是了,這是當年自己趴在那個人手臂上,替他寫上的。
宋炎有些不滿足了,他想要看到更多與那個人有關的痕跡,於是他有些急切地按照記憶,想要打開電視機櫃多拿幾隻蠟燭,可手觸上抽屜的那一刻,他卻停住了。
那深棕色的抽屜上,貼了一張泛黃的小白紙,紙上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小心,擠手。”
眼淚不知不覺的流下來,是了,這個抽屜早就壞掉了,稍不注意拉開時就會猛地回縮。那時的他卻常常記不得,隔三差五就被擠到,那個人隻好心疼又無奈地在這裡貼上了小紙條。
更多的蠟燭還是被點燃了,一簇一簇的火光照亮了這間小小的屋子,將更多的痕跡,更多的回憶送回到宋炎的麵前。
三年了,這是他在那個人死後,第一次回到這間他們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小屋中。他一直逃避似的,讓自己遠離這裡,遠離與那個人有關的一切。他欺騙著自己,用這樣的法子,將所有的痛苦與思念都死死的壓在心底。直到今天收到了拆遷通知,他才如夢初醒般趕了回來。
他舍不得這裡,舍不得這裡的回憶,還有回憶中的那個人。
“紀行風……”宋炎終於忍不住,念著那個人的名字,顫唞地跪坐到了地上。
他與紀行風的初識,是在一家孤兒院中,同樣都是沒有家的孩子,那時的宋炎瘦瘦小小還怕人,常常因為怯懦被人欺負。而紀行風呢,則是粗粗拉拉一大隻,誰敢惹了他,他就上去跟人拚命,立誌要把院裡所有的孩子都收作小弟。
可就是這樣完全不同的兩個孩子,卻不知從何時起,有了交集。紀行風有了很多的小弟,但宋炎卻成為了最為特殊的一個。
特殊到當紀行風的親生母親終於找到他,要將他接走時,紀行風卻不顧老大形象,第一次在所有人麵前大哭大鬧,隻為了要將宋炎一起帶走。
還好,他成功了,幾天後宋炎跟著他一起,被接到了這間當時還嶄新的屋子中,有了一個家。
此後的十幾年中,他們一直生活在這裡,一起上學,一起長大,一起挨過初三那一年,紀行風的母親突然失蹤後那段艱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