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灰暗的霧氣將城市包裹,中央大街的早點攤上,零星的交談聲和窸窸窣窣的掃地聲一起奏響了喚醒鋼筋森林的前奏。

車輛兒鳴笛聲和高跟鞋踩過柏油路的“踢踏”聲相融,從中央大街傳到西五環,最後同阿嬤們談八卦的聲音一起湧進了昏暗逼仄的老房子裏,周鬱的腿一抽,猛地睜開了眼,伴隨她一起醒來,還有胸口針紮似的疼和胃內止不住的惡心。

她掙紮著在床頭櫃上胡亂地摸索著,擺放的算不上整齊的瓶瓶罐罐更加東倒西歪,在一片狼藉中,那雙“風卷殘雲”般的手終於找到了一個塑料袋。

周鬱顫顫巍巍地把頭罩袋子裏,一呼一吸間塑料袋發出的聲響堪比一萬隻鳥在她耳邊同時叫喚一樣聒噪。

針刺樣的疼痛退去,她把袋子拽了下來,袋子上藍色的“上華市人民醫院祝您身體健康!”像是一句諷刺。

她看著那句話,難言的憋悶升了上來。

萬幸鬧鍾響起,把她從風暴眼中解救了出來。

她呆坐在床頭,宛如沒有意識的僵木,任由鬧鍾吵鬧,清風借狹小的細縫而來,裹挾著陽光吹動散在書桌上的病曆——周鬱,女,26歲,躁鬱症(二型),三年。

半斜的陽光灑滿房間,照亮了原本灰暗的房間,今天是個晴空萬裏的好天氣,陽光暖人,但她卻覺得冷的刺骨。

恍惚間,手機屏幕亮起,一條條消息提示像連環炮一樣占據了整個房間。

——媽:“上華這幾天要降溫,記得添衣服。”

設計組Emily:“小周,救命,孩子畫不出來了~”

上華市人民醫院精神科黎枳醫生:“小周,下午記得來醫院。”

周鬱看著這些微信,越看越憋屈,對著空氣一頓揮舞——畫不出來不會自己想辦法嗎?找我有用嗎?

我是沒長眼嗎?我不會看天氣預報嗎?為什麼這種小事兒也要給我發微信?

我不去醫院難道會死嗎?

——好像,真的會死。

刹那間,踏浪而來的無力感擊潰了沒由來的怒火。

她像被扔進深海的泡沫板,誤以為自己征服了海洋而洋洋自得,卻在最後被海草死死地纏住。

周鬱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她拚命想捉住流走的力量,但耳邊卻有個聲音淺聲低吟道:“不要掙紮了,都是徒勞。”

抑/鬱像藏在巷子裏的黑皮狗,總在她不經意的時候突然出現,然後死死地跟著她,逃不掉也甩不走,最後,她被堵到了一個死胡同裏,黑皮狗肆意地吞噬著她的活力,打壓她的意誌,最後叼走她對生的渴望。

所有人都告訴她,活著比死了強,那怕成為一個除了呼吸外什麼都做不了的廢物,但這樣活著,可以定義為“活著”嗎?

如果能喘氣便是“活著”,那麼人和牲畜又有什麼區別。

大多數人活了半生也不清楚自己喜歡什麼,但不喜歡什麼卻可以一口氣列出來——她萬分厭惡被黑皮狗纏住的自己。

周鬱望著被她扔到床的另一邊的手機,殘存在心底的那點驕傲,讓它理所當然地成了救命的稻草。

——“知道了,家裏好像也快降溫了,你和我爸也記得添衣服。”

“剛看到,不要著急,加油!”

“謝謝黎醫生的關心,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不行,”她把打好的字刪了個幹淨,“不能這麼發。”

刪減半天,還是回了從前一樣的話:“知道了,謝謝黎醫生。”

手機重新變得安靜,周鬱摁滅屏幕,踉踉蹌蹌地走到了客廳裏,本想給自己倒杯水,但卻在手要碰到水杯的瞬間眼前一黑,後腦勺撞在了地板上,發出了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