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白衣僧侶,從金色佛像裏緩緩走出。掛著菩提珠串的手抓過一團雲霧,遮住了自己的麵容。
那是佛行走人間時的化身,無人見過真容,即便見過了也無從考證。
無常望著僧侶一步步走來的身形,直覺有些熟悉。
他忽然想起了大佛被他質問時露出的愕然。
於是心有靈犀,無聲地笑了起來。
如果玉蟬還在的話,一定會拍馬似的讚歎一句,“這世上哪有真正無情的人?就算有,也一定會愛上主人”。
無常默然地想。
隻可惜,他的小器靈已經永遠不在了。
一分為二的幕牆之後,是波瀾壯闊的蒼穹之巔。
兩條巨龍正在空中盤旋浮動。
一條金龍,一條黑龍,一條的嘴連著另一條的尾巴。
彼此吞噬,再新生,然後再吞噬,再新生,組成了一個“∞”的符號。
這個符號在人間也被稱作莫比烏斯環。
象征著永恒無盡的輪回。
無常抬起了頭,內心生出一種茫然震撼。
那是因果內渺小而平等的眾生,麵對偉大天道的崇拜與折服。
“看到了嗎?”白衣僧人的話音,有一種高深莫測的蒼涼感,仿佛被歲月洪流衝刷而過,“這便是因果輪回的真相——無常既是有常。”
無常喃喃道:“我已經成佛。你讓我洞悉天道,就不怕我實力更進一步後,代替你的存在?”
“你永遠也不可能殺了我,就像你永遠不可能跳出這個輪回。”僧人慢條斯理地笑了起來,“再來一次、十次、一百次,命中注定的悲劇,也還是一樣會上演。”
空曠的佛堂內,忽有一隻金色的巨手拔地而起,以一種無可匹敵的壓倒之勢,襲向無常巋然不動的身影。
佛父輕撚著手中菩提。
“是嗎?”
無常淺灰色如同琉璃的眼底,反射出幽暗的微光,
“就算是死,也不能解脫?”
僧人震怒道:“你要做什麼——!”
無常將手在心口緊握成拳,緩緩舉過頭頂。
璀璨絢爛、如同祥雲一般的華光,從他的指縫裏迸裂而出。
僧人瞬間意識到了不妙,但卻來不及拯救。
無常取出的,是他自己的魂魄……他早就知道他是佛的弱點,他打算用殺死自己的方式來弑佛!
金色的巨掌還未落下,便在虛空之中破碎。
僧人“噗”地吐出一口鮮血。
無常麵對著他,緩緩扯開了一個怪譎的笑。
佛堂震動。
大鵬與白象發出咆哮。
大佛表麵的金漆,簌簌剝離掉落。
一聲淒烈高亢的爆鳴,響徹三界六道。
須彌山外,昆侖淚眼朦朧地抬起了頭。
佛堂神聖的禁地,不知是誰燃起了煙火。
在潔白的天空中綻成一朵蓮嶼、汐、團、隊、獨、家。花的形狀,美得驚心動魄。
……
玉蟬死。
玄螭轉世。
無常自殺。
隻剩下昆侖獨自一人,走向了斷垣殘壁的佛堂。
香爐與神像東倒西歪,金佛苟延殘喘地斜坐著,笑說道:
“光憑這樣,你們就以為可以擊垮我?”
昆侖搖了搖頭。
金佛現出得意的神情,目光火亮:
“蓮花涅槃、不死不滅,他不會死——不會死!”
昆侖又點了點頭。
金佛高高在上,像是在俯視著一塊愚頑的木頭、一個癡傻的啞巴:
“當年你飛升天界,在須彌山求見我,說你會讓失憶的蓮華想起一切——現在呢?”
他有趣又可悲地問,
“你還會不會等他?”
昆侖低下頭,平靜地轉動著手腕:“我因對他的執念而入道,如今執念不再,我早已無法為仙。”
金佛回答道:“你可以去酆都,做冥界之主,等他。”
成佛的蓮華已死。最有可能改寫天道曆史的昆侖胎,又墮入地獄道,不再有望成佛。
從此之後,天上地下,再沒有任何人,能妨礙他的權威。
昆侖聽著金佛虛偽的謊言,並沒有拆穿,而是堅定地說道:
“我會等他,無論千年萬年,都會等他想起這一切。”
少年一如當年。
隻是眉間多了惆悵,鬢邊染了星霜。
金佛略有唏噓,滿意地點了點頭。
就在昆侖即將離開的刹那。
少年猝然抬起了手,各結與願印和說法印,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從明王劍印裏煥出的神力,與昆侖身體內傾瀉出的劍意融為一體,以毀天滅地之勢,朝向搖搖欲墜的金佛襲去。
眼花繚亂的萬字符,在佛堂廢墟內不停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