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別說淚水,尿水潲水痰水她通通受了個夠。經曆這麼多,葉子還禿了。
做樹真是很苦的事,安無櫻心真冷。
但蘇延音知道,郡主罰得對,自己錯就是錯了,她一邊甘願受罰,不問刑期,以此贖罪換些許內心安寧;一邊又重操罵安無櫻的舊業,罵這女人手法陰毒,果然一直以來就不拿她當人看,眼下做樹,便是實錘了,日日罵她無情,罵得情不自禁。
或許,郡主的“在天之靈”能感應到人間地上的她的罵意,一怒之下,給個痛快,也不可謂不是件美事!
這日,天又暗了。
華城十字路口的歪脖子樹蘇延音,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日子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任日光流逝,什麼也做不了,真是難耐得人心快被碾成一攤死灰。
此刻半夜,夜深人靜。
遠遠地,濃鬱的夜霧中,依稀有人影蹣跚走來,看那步伐,是熱切地朝自己而來的。蘇延音暗罵一聲:批人些,又來老子身上野?
如果是急著撒尿,何必走這麼遠來找一顆樹,按蘇延音做樹經驗,應該是一對醉鴛鴦整活來的。
等走得近了,才看清原來隻是一個男人:失魂落魄,麵如死灰,身形消瘦如白色骷髏的男人。
他走到樹前,走得急了,扶在樹幹上猛烈地狂咳一陣,等歇過氣,才蒙著一雙灰撲撲的眼睛,定神看了看樹。
“這位大兄弟,三更半夜不睡覺,你要幹嘛?”蘇延音道,這個男人和之前遇到的路人都不太一樣,她覺得有些古怪。
可惜男人聽不到蘇延音的話,更不知曉她的存在。他勉強挺直身子,愣了愣,從衣兜裏取出一條明晃晃的白綾,月色下,慘白得瘮人。
“喂……喂,大兄弟,不要想不開啊,人命隻有一條,辦法多的是,別做傻事啊!”蘇延音急得吼出來,可男人依然聽不見。
男人佝僂著白骷髏架似的身子,艱難地將白綾往上一拋,搭在了蘇延音伸出的一條粗粗的枝幹上,係好了上吊的環。
男人又吭哧吭哧搬來一坨踩腳的石頭,拚盡了全身氣力,想死的心,看得蘇延音冷汗直冒。他倚在石頭前,一邊猛喘氣,一邊猛掉淚,寶貝地摸出一個舊舊的香囊,哭道:“娘子,我走了,別怪我,我害了這灰肺怪病,不中用了,不忍心拖累你,你找個好人家,再嫁了吧!嗚嗚——”
原來是得病尋死,看這病狀,灰肺?這豈不是和現代社會的塵肺病很像?塵肺病多是采礦工人長期暴露在纖維灰塵下得的病症,患者呼吸漸弱,活如溺水,生不如死,無論如何掙紮,最後也是死路一條。
蘇延音心下一沉,又仔細聽著。
男人抹了把淚,仰頭望了望白綾,心有不甘地又道:“怪我,想著做工掙的那點錢,不夠讓你過上好日子,高老板勸我,去了他開的賭坊,本想贏多錢,給你添置多些時興的衣裳,讓你高興高興,可是……咳咳……可是最後輸得負債累累。”
男人眼神燃起恨意:“嗬嗬,這時候,還是要多謝那仁慈的高老板,介紹了銀子更多的新活兒給我,在他秘密開鑿的毒銀礦做工,說是做一年,就抵一份債,咳咳……可是,可是我不中用,沒做到債還清,身體就不行了,咳咳……好多人都不行了。”
男人的臉像蒙著一層厚厚的死灰,又淌下兩道熱淚:“……可是背著債,沒人敢說什麼,高老板更不會管我們,自生死滅,對,他說讓我們自生死滅,死了,債就沒有了,痛苦也沒有了……”
說著,男人跟著了魔似的,突然渾身有了勁兒,踩上石頭,吊死了。
眼下,夜色如海,萬籟俱寂,仿佛溺得人喘不過氣,唯有不遠處一戶人家傳來幾聲老人的夜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