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第1章

青空朗朗,人心惟危。

幾日前病故的戶部尚書謝大人,屍骨尚未寒透,府上方及弱冠的庶子敏知就被一腳踹出了大門。

朱門緊閉,前路茫茫。謝府正牌夫人施舍給他的,唯有一位年近七旬的蹣跚老仆和個一隻被扔在地上的幹癟包袱。

公子敏知心說自己雖然長相文弱,卻絕非唯唯諾諾任人宰割之輩。此番隱忍,不過是出於順水推舟,求仁得仁的考量。如此一來,既可以平息繼母的怨妒避免引禍上身,又能獲得期盼已久的自由,何樂而不為?

於是當即對天起誓改隨其生母裴姓。頗有誌氣地從地上爬將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和年邁的忠仆謝伯彼此攙扶著,踽踽遠去了。

也許是因為在勾心鬥角的環境裏摸爬滾打了這許多個年頭,裴敏知對家產名分早已不報念想,對功名利祿更提不起絲毫欲望。隻盼自由自在,在世間走上一遭。

為了能讓謝伯葉落歸根,也為了遠離應天這個是非之地,主仆二人用為數不多的盤纏雇了輛馬車,決定暫且回到謝伯的老家安頓下來,再慢慢從長計議。或許當個鄉野村夫,平淡此生,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裴敏知拍了拍眼前毛色灰敗,牙齒稀疏的老馬屁股,感慨道:“當真是不可多得的良駒!”

瞥了眼一旁愁眉不展的謝伯,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咳,跟您一樣老當益壯。”

謝伯忿忿道:“公子口下積德罷。”

已是日暮十分,老馬哧吭哧拉著二人,打從華燈初上的市集上經過。當紅的男風青樓象姑館剛剛燃起大紅燈籠開門迎客,就見幾名夥計把一個衣衫襤褸之人從裏麵抬了出來,扔在馬路邊上。那人氣若遊絲,被重重摔在地上也沒什麼反應,不一會兒就被一群看熱鬧的人重重包圍起來。

裴敏知立即勒停了老馬,下車去湊熱鬧。

透過人群縫隙,那人被披散的頭發和破爛的布料遮掩著,裴敏知隻看清了他垂在一旁的一隻手。一隻慘白的不似活人的手。肮髒不堪,瘦得隻剩一把骨頭,骨相卻極為玲瓏,乍看之下竟分不清是男是女。

待到定睛細瞧之時,他臉上的嬉笑之色卻騰然收斂了。這人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戴著一隻木鐲子,用料和打磨都十分粗劣,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唯一的亮眼之處恐怕要數鐲子表麵雕刻著的那一小截折柳,枝葉婆娑,春意盎然,雖是簡單幾筆勾勒而成卻頗有幾分靈動。

裴敏知心中震動不已,因為這隻木鐲,正是他兒時親手雕刻的!

小時候謝府買過一名小廝,名叫阿誠。因為是庶出,生母又早已過世,公子敏知自小備受冷落。阿誠的出現和陪伴讓他體會到了絕無僅有的快樂。兩個年齡相仿,同樣孤苦伶仃的小兒,頗為惺惺相惜。可惜好景不長,謝夫人看不過阿誠對公子的忠心,故意找茬將其趕出了府邸。

年幼懵懂的感情,往往比成年人更為真摯。臨別在即,淚濕衣襟。因古時文人騷客有臨別贈柳的習俗,何況兩人隱約有所感知,自此一別,恐難有再見的機會。於是小公子敏知也照貓畫虎在自己親手打磨的木鐲上又刻上了一小段折柳,送給阿誠留作紀念。不出所料,阿誠離開後的這漫漫十載光陰,果真再無半點消息傳來。

待敏知回過神來,當即要推開人群一探究竟,卻被年邁的謝伯給攔下了。他們好不容易從虎穴狼巢裏脫身出來,如今兩隻腳還沒踏出謝家的勢力範圍,實在不宜在這個節骨眼上輕舉妄動平添是非。

公子深諳其中道理,隻好暫且忍耐。

*

裴敏知一路揮鞭,催趕著老馬又走出了幾裏路去,眼看著那馬連氣兒都喘不勻了,仍然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