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都挺俊朗。
千紅盤著腿坐,一手端碗一手握筷,憋著心裏莫名的不舒服看了一會兒,覺得三張照片不下飯,撂下碗筷,一口也吃不進去了。
“千紅哇,你現在年輕,有得選,等再大幾歲就是人家挑你啦,沒有看上的,二姨夫給你再找。”她爸替二姨夫做主,苦口婆心,瞥二姨夫,二姨夫也努努嘴,示意就這仨,不行拉倒。
到了年紀誰還不嫁呢?也就她好朋友長得瘦怯怯的沒人愛才沒嫁,同齡人都懷上孩子了,她還做姑娘呢,也該安定下來。
隨意點了一張照片。二姨夫滿意地點點頭:“千紅就是眼光好,這是七裏村的小夥子,在外打工,一個月能掙兩千塊,是個條件最好的。”
一家人都鬆了一口氣,約定過兩天見見那後生。
七裏村的小後生來的時候,錢千裏也回來了。
難得他有良心,提前替千紅摸去小夥來的路上多看兩眼,騎著自行車回來稟告:“長得像個大馬猴!”
“不要看皮相!要看內涵!”
千紅在對著小紅鏡子梳妝打扮,抹了頭油戴了花,媽說這樣精幹利落,當年媽就是用一朵漂亮的薔薇花變身村花,和爸好上了。
千裏得令,騎著車看人內涵去了。
半道截住了,千裏把車一歪,自有辦法看人內涵。對著照片看見七裏村的那小夥,提著衣領子扯起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小夥愣住了:“你是誰?”
“我是你爸爸!”
錢千裏和人打了一架,把人堵死在半道,打得小夥的新皮鞋也壞了,鞋底飛出三尺遠。
回來,千裏稟告:“你也別打扮了,他長得瘦,你一屁股就能把他坐死,我看不成。”
弟弟說話就是欠揍,埋汰她身材豐腴。
“嘖,哪裏來你說話的份兒,去給你姐姐揪住那綹頭發,這個八角角辮不好弄。”千紅媽專心地替她梳妝打扮。
“我跟他打了一架,那人窩窩囊囊,感覺不出什麽內涵。”千裏翹著蘭花指給他姐弄頭發,被他媽往屁股上招呼了兩巴掌。
果然,那家從村裏聯係二姨夫,說今天來不了了,路上碰見個潑皮給揍了一頓,破了相,工廠下次放假不知何時,改日再約。
千紅媽急得拿掃帚追打錢千裏,千紅抿著紅嘴唇憋回一肚子笑,稍鬆一口氣。
她對鏡端詳自己,她錢千紅長得不醜,不見得沒得選,今年十八,像牲口一樣拉去相親市場,競價的人要激烈擡價,鬥得眉心發紅口吐白沫才對得起她。胸脯高,看起來好生養,個子不矮,頭發又黑又亮,拋去風言風語,是個正直的好閨女,身體結實能幹活,怎麽挑都沒瑕疵。
她媽說打扮都打扮了,不能白瞎。抓出零錢,揮斥方遒,指揮千裏騎車帶他姐去鄉裏照張彩色照片回來。千裏當然從中克扣零錢慢慢數,千紅坐在凳子上,感覺渾身不得勁。
“笑一個,這是要去相親哇,最後做閨女了,不得笑一個?”
千紅緊張地繃緊後背,咧嘴露出個憨厚的笑容,頭上的雞冠花有點兒鏽了,沒精神地搭在發間。她瞪大眼睛極力不眨眼,一陣亮光後,照相館的說,一個禮拜後來拿相片。
千紅的頭梳得很光,千紅媽給辮的發型都在後腦勺,完全沒看出來。鬢間的花不好看,一身紅夾襖,她覺得喜慶歸喜慶,就是有點兒老派。
她媽滿意得不得了,把照片給七裏村的男方家裏看。
據說那小夥回複:“城裏早就不時興帶花了,這是哪個世紀的潮流?村裏姑娘太土了,還是城裏姑娘好。”
這挑三揀四的話落進千紅媽耳朵裏,千紅媽憋著氣,否認花就是否認她村花的審美,但她出於兩家還沒結成的親的大義,忍辱負重地吞下不滿,把照片撤下來了。
千裏說:“他就掙兩千塊還挑挑揀揀的,眼高手低,哪有城裏姑娘看上工廠小夥?”
“你就眼高手低,家裏供你念高中還不好好考大學,你還說人家。”千紅借機教育,心裏憋著一股氣。
看不上她?她可是屈尊降貴地考慮看他了,結果被人瞧不上?
心裏的大鐵鍬吭哧吭哧多挖了幾個坑,心裏空落落一片。
千裏說:“本來就是,兩千塊還拿出來顯擺,電子廠幹夠一年就能一個月掙兩千了,滿大街都是,就他牛氣。”
炕頭那隻黃貓的打呼突然被人截斷了,千紅摟著貓坐起,一個勁把嘴往貓身上拱:“他看不上村裏的,他就是城裏的了?”
“就是就是。”
貓竭力蹬開千紅的臉,受驚了似的跳出窗外。
千紅心裏風聲呼嘯,撐臉想了一會兒:“我也要找個城裏的。”
“咋,這還賭氣?”
“我還看不上他呢。”千紅咬牙切齒,拆開發辮,黑發亂糟糟地披散下來。對鏡自照了半天,審視自己確實是村中的金鳳凰,拿梳子狠狠順順發尾,突然頓了頓,“我是不是該燙個頭?”
“誰說燙頭就洋氣?”千裏是見過世麵的高中生,看她擺弄頭發也心癢癢,湊過去抓撓兩下,“人家城裏人喜歡自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