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月十六,薑都城,桑榆山大雪漫天,百裏銀裝。
天光昏暗,四野冷寂,紛亂而密匝的雪花自灰蒙穹頂飄落而下,山林孤清,不見人畜走動,唯有半山腰的崎嶇小路旁,座落著一個破爛茅草屋,裏頭依稀亮著點微弱的燭光。
窗寒殘壁,勉強能隔絕風雪,屋內十分簡陋,僅有一桌一椅,一灶一榻,其餘地方都堆著鍋碗瓢盆和一些家用的物什,空間尤為狹窄和擁擠,這樣一個五步就能走到頭的屋子,此刻卻破天荒地擠了六個人。
這六人中,兩個男人,四個女人,榻上躺了一個,地下跪了三個,桌邊站了一個,還有一個則坐在那唯一的一張竹椅上。
“人是誰送來的?”
一片死寂中,那竹椅上的年輕女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昏黃搖晃的燭光中,她內裏著了件雪白的衫裙,外頭披著一件厚實卻不沉悶的錦袍,坐姿端正,神情恬淡,手上半緊不鬆地拎著一柄小巧的銀質匕首,刀尖微晃,映著一側的燈光,有些晃眼。
“是……城裏的蘇家。”地上跪著的農婦答。
“什麼時候?”年輕女子又問。
“昨兒晚上。”農婦低低地埋著頭,身子抖得厲害,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
“昨夜?”年輕女子看了那農婦一眼,又將視線移到榻上,“送她來的人,是怎麼交代你們的?”
農婦麵露難色,似是不想開口,正暗自在心中度量該如何回應,可就這麼一個猶豫的功夫,隻聽“錚!”的一聲,一道利劍出鞘的脆響倏地憑空響在了她耳邊,那站在桌邊始終一語不發的另一名青衣女子,竟是轉瞬之間移到了她身側。
這女子形如鬼魅,悄無聲息,麵無表情的臉孔透出幾分沉沉的殺機。
冰冷刺骨的薄刃牢牢貼著頸側,農婦大驚,趕緊如實回道:“他、他們給了五十兩銀子,叫我們一家三口莫要管她,飯食和茶水一應不給,讓她……讓她自生自滅。”
“然後呢?”
“若是拖到了斷氣,就一把火燒幹淨,連衣角料也不能留下……”
屋外狂風怒號,雪勢烈烈,那陣仗猶似無數野鬼叫囂,盤旋在外,茅草屋猛地震顫起來,搖搖欲墜。
像是對這話毫不意外似的,年輕女子聽完隻是微微挑了下眉,未再言語,落在榻上的目光深了幾分。
隻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竹榻,鋪著一層極薄的棉絮,上頭躺著一個半昏半醒的小女孩,穿著一身單薄的破布衣裳,稚氣小臉全無血色,蒼白得如同一張不染墨跡的紙,氣息微弱到叫人很難不懷疑她是否還活著。
許是昏沉間被那風雪所驚嚇,女孩蜷縮的身子狠狠一顫,很是費力地掀動了一下眼皮,扇子般的長睫輕抬片刻,又很快合了回去。
青衣女子收回長劍,轉身看著竹椅上的人:“師叔?”
年輕女子取出一張銀票放到桌麵,起了身:“這是五百兩,人我要了。”
見了那銀票,農婦目光一亮,卻又躊躇不定,拿不了主意,趕緊看向身旁的男人。
夫婦倆對視少頃,男人隻得開口道:“二位女俠出手大方,可這不是銀子的問題,您二位要將人帶走,來日蘇家的人問起,我們夫婦該如何作答?”
年輕女子轉著匕首,聞言發出一聲輕笑:“五百兩還堵不了你們的嘴?”
“這……”
“拿了銀票就帶上你們的兒子遷往別處,”年輕女子淡聲說,“這孩子死在你們手中,可不是件好事,別為了五十兩銀子豁出一家性命,錢有那麼好掙?”
夫婦倆欲言又止。
“我救她,也是救你們,”女子又說,“蘇家想殺人,卻要借你們之手,往後若是有人追究,你二位就是替罪羊,拿著這五百兩舉家移到別地,夠你們過上幾年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