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投河少年

春寒料峭,河岸垂柳將將冒出嫩芽兒,寒風侵肌,吹在人臉上,微微犯疼。

沈宜姝在酒饋上吃了半杯果子酒,嫌宴席煩悶,就獨自一人偷溜出來吹風。

偌大的丞相府,就沒有她摸不著的地兒了。

她在家中序齒老三,長房還有兩位堂姐頂著,祖母對她這個二房的嫡女難免沒有那般看重,這倒也給她幾分自由。

沈宜姝來到後園子,不經意間瞧見荷花塘邊立著一少年。

少年背影清瘦,身段倒是頎長,風刮起他身上半舊的寶藍色長袍下擺,嘩嘩作響,仿佛下一刻他就要隨風而去了似的。

竹竿一樣瘦弱的少年。

這是沈宜姝的第一印象。

今日祖母大壽,相府賓客盈門,沈宜姝並不知這少年是誰家的公子。

下一刻,少年又往太湖石上走了一步,再往下就是冰寒刺骨的荷花塘了。相府的這座池子通往院外的護城河,常年都有活水流入,水深數丈,深不見底。

每隔幾年都有下人失足落水,且再也尋不到屍首。

“你在作甚?!”沈宜姝高喚了一聲。

正一腳踏在太湖石上的少年明顯身子一滯,他沒有立刻轉過頭來,而是頓了頓,方才回頭看了一眼。

隻見三丈開外的西府海棠下,正站著一麵頰紅彤彤的小姑娘。她約莫十歲的光景,梳著雙丫髻,發髻兩邊各係著一根鵝黃色的絲絛。絲絛在風中吹拂,一蕩一蕩的,甚是靈動。

少年站著沒動,一隻腳也沒從太湖石上下來,就那麼看著少女,他的臉雖是消瘦蒼白,甚至還帶著幾分病態,但眉目之間隱約有些戾氣,還有拒人以千裏之外的冷漠。仿佛這天底下任何人與事情,都不值得他信任。

他孤獨,又排外,像是冷潭之中遺世而獨立的冰蓮。

沈宜姝尚存三分醉意,她穿了件紅刻絲鑲灰鼠皮的鬥篷,襯得小臉圓潤可人,最精妙之處是她瓊鼻右邊的一顆紅色小痣。

旁人的美人痣都是在眉心,她的美人痣長錯了地方,但獨具一格的吸引人。

少年在防備,垂在廣袖上的手握了握,薄唇微微抿著。

漂亮的少年,他不說話。

沈宜姝靠近了些許,她伸起脖子往太湖石下麵張望了一下,隨即吐吐舌頭,又縮了回來,還用一隻小手拍了拍胸脯,似是在寬慰自己。

“掉下去會淹死的。這個時節,便是你會鳧水,也會凍死在水裏。你為何想不開?”沈宜姝問道。

少年緊張了,這個年紀才開始變音,嗓子帶著獨特的沙啞:“我沒有尋死,我隻是……”

他突然不知如何接話。

沈宜姝道:“可你方才明明就想試著跳下去,我能看得出來,你騙不了我。你能來相府,說明至少是世家子弟,難不成是哪家不受寵的庶子?”

少年的眼神幽深而明亮,但同時眼底也透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陰霾。

“與你何幹?”他語氣冷漠又疏離。

沈宜姝眨了眨眼,理所當然道:“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我母親生我那年難產,差點一屍兩命,爹爹跪在佛祖麵前求了一天一夜。爹爹說,隻要活著,人總會有辦法。”

少年看著麵前一臉嬰兒肥的女孩兒,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與她廢話,大約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那倘若被逼無奈,根本無路可走呢?”少年又問。

沈宜姝還是理所當然:“那就走另外一條路呀,隻要活著,那就比什麼都好,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少年看著女孩兒自大的笑意,仿佛被蠱惑:“任何事?當真可以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