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京城三月連日細雨,春寒料峭。
西房本就是雜房,年久失修,擋不住風、遮不住雨。水珠滴滴答答的打在窗欞上的“囍”。
幾道聲音融入細雨中,窸窸窣窣的。
“嬤嬤哭什麼呢?這是聖上賜婚,天大的好事呢?”
“讓表姑娘早些安置,明日過了卯時便走。”
“……”
這是什麼聲音?阿沅躺在床上,迷迷瞪瞪地想。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
阿沅想起她死的那天。
那天,煙霞如醉,天氣從未那般好過。這座落成未有一年的青磚小院在橘色的夕陽下,發出一種陳舊的溫馨感。
阿沅半躺在院裏的搖椅上,桃子樹上的葉子已經掉光了,隻剩下紅的發黑的果子。
男人不良於行,坐在院角光禿禿的樹幹上,他身形高大遒實,那樹幹坐他不下,隻得委委屈屈地蜷著手腳。
但他一動也不動,黑黝黝的目光猶如實質一般定定地看著阿沅。
他總是這樣,不遠不近地聽著她,不遠不近地看著她;但對阿沅短暫又冗泛的半年來說,這樣的陪伴她已經很感謝了。
說起她和男人,隻有四個字,造化弄人。
她早就聽說過男人的名聲,真惡鬼、活閻王,視人命為草芥,甚至還吃過人。
阿沅本該是他的衝喜新娘,可親迎前夕,阿沅因著害怕,跟著杜家二公子逃了。隻是剛出了舅舅家的大門,便被舅母身邊的家丁抓去了刑司。
刑司刑責嚴酷。杜二公子是賣命的架勢,賣白菜的膽。剛上了夾棍,他便痛哭流涕道是阿沅勾引他,說阿沅欲逃婚,給他當外室,甚至還翻出了之前往來的文書。
阿沅從未與杜二公子往來過什麼,可那書信有理有據,甚至還有人證。
盡管舅舅在裏轉圜,但最後,阿沅還是沒能出刑司,在裏麵耗了三月,她身子便不行了。
阿沅沒想到那位煞神能醒來,也沒想到他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救她。事實上,她也沒想通為什麼救她。
或許是存心報複或者隻是單純的因為無聊?但又好像什麼都不是。
他救了阿沅後,將她安置在一方青磚屋裏。最先時,阿沅終日病著,日日昏睡,醒著也並不敢與他多說話。
他的腿腳並不方便,每日來阿沅的小院總坐在一邊。
好在他是個沉默的性子,常常一日也說不上一句話。漸漸地,阿沅也不怕了,醒來閑來無事的時候,還會同男人說些閑話。
無非是東家的鍋。西家的鏟,誰家與誰家磕碰了;誰家的狗偷吃了什麼東西;誰家的貓尋了幾天的食美滋滋的曬太陽。
隻是打發無聊,他有時候應答,隻是短短幾個字。阿沅會以為他不想聽,但每當她停下的時候男人就會輕輕看她一眼。
就像隻倔頭強腦、盯著貓的食盆,明明想吃卻不好意思吃的呆狗。
那小屋是真的好,溫馨幽靜,還有一方小院,小院還有一顆李子樹,阿沅日日支著頭,坐在房簷下,眼巴巴地等李子熟成黑紅色。
她從春天等到秋天,到後來等到了,可她那時候已經什麼都吃不下去了。
阿沅魂魄散去的前一刻,仍漂浮在小院裏。
她等了很久,等到天幕四合,沉甸甸的星子爬滿天際。看見一輪彎月爬上天際,才看見他一瘸一拐地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抱著她的屍體,將她放在李子樹下。
他將她因為病著打結的長發用長指梳理開,甚至從屋中取了一張深粉色的胭脂紙,細細的擦在她頰邊。
阿沅飄在上空道:“不要這個顏色,太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