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亙古。

楚覲未有踟躕,一步踏進那場永無止歇的大夢, 一眼隔萬年,回到了王侯年少,美人未嫁。

清平造夢師的把戲,其實當他聞得第一聲琴音的時候,便識破了。隻是他實在沒意誌,去抵抗這擾人心神的清夢。虛也好幻也罷,他還是一頭紮了進去。

可惜,沒能看到楚鄴和他那失散多年的寶貝兒子自相殘殺的樣子。

可惜,這迷夢太真,他等不了了,他沒辦法拒絕。

可惜,一個一戳就破的美夢過後,隻剩重巒疊嶂般的噩夢,將他層層圍困,一山放過一山攔。早該料到,早知如此,卻還是不能拒絕。

在楚覲的夢境當中,他全部的苦心經營都作廢了,一切的陰謀把戲都沒奏效,鸝娘同那個廢物皇帝,他的兄長,一世白頭到老,琴瑟和鳴,鶼鰈情深。

皇帝大婚之日的光景比之現世中的記憶更加刺眼,他看著她們飲下合巹酒,他看著鸝娘那樣溫存地依偎在那個男人的胸膛上,好像平生所幸都在這一天。

那一日,舉國歡慶,萬民朝賀,就連他也不得不在殿前匍匐跪地,喚過一聲“皇兄”,再喚一聲“皇嫂”。

憑什麼?楚覲開始找各種各樣的借口,一定是因為他是皇帝,他是皇帝所以沒人可以抗命,他是皇帝所以鸝娘也深愛著他,他手握權柄,所以萬民跪拜,才得萬民祝賀。

可是當鸝娘為他的兄長輕輕卸下紗冠,綰好發髻時,目光中全然是楚鄴的笑與憂。此時楚覲驚悚地後知後覺,鸝娘眼中,從來都沒有過自己,這跟皇位沒有關係。

一世如一夢,黃粱又相接。

這一世還不夠,他不斷輪回著,穿梭於夢魘中,看著他們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在都一起。看著他們每一世相識相知,兩小無猜,從新人紅燭到恩愛偕老。

那個牽動這他全部神思的女子,永遠都不屬於他。

往後的每一世,他與鸝娘的緣分愈發淺薄,他甚至無法再出現在他們的故事當中了,他隻是個虛影,不能被看見,不能被觸碰,卻永遠如影隨形,看著鸝娘與楚鄴恩愛,無論王侯將相還是江湖草莽,他們總是終成眷屬。

他現在隻是一抹虛影,幹擾不了他們,就連傷害自己,聊以慰藉都做不到,永生永世不得解脫了。

……

勾絲成網,鑄成大夢一場,隻聽得一聲爭鳴,許歸荑手中的琴弦繃斷了。鋒利的琴弦劃傷了他的手指,血珠劈裏啪啦砸在櫸木欄杆上,很快又被聲聲夜雨吞噬殆盡,許前輩似乎渾然不覺。

清平造夢師第一次織就噩夢,將楚覲永困無邊夢魘。許歸荑臉色蒼白,仿佛耗盡心力。

夜雨隨風吹雨打斜斜地砸在他的肩上,許前輩好像紙人般,隨便就能叫這夜雨漚爛。

沈喑憂心忡忡,連忙上前扶他,他卻抬手收了掌心那朵豔如妖邪的長生花,推拒沈喑,自己穩穩地在風中立住了:

“此子罪孽深重,我鑄永生夢魘將他困住,非此不得償還。”

段囂還在愣神,望著那人長眠的方位。這能算是大仇得報嗎?他不知道。但他能確定,除此之外,真的也沒有更好的結局。就算他現在衝上去,殺他一千次一萬次,將他千刀萬剮,就真能解氣了嗎?沒用的,什麼都改變不了。

也許仇恨從來都不是目的,善惡可以辨得清,恨卻不能。仇恨恰似一團心火,給它的傀儡們帶來用之不盡取之不竭的力量,有時也會灼傷他們。在仇恨的指使下,沒人能得到滿足,仇恨的力量始終瘋長。

雖然沒那麼容易放下,但他已經答應了要和沈喑好好生活,就應當放過自己。段囂覺得身上輕了不少,就讓那些愛恨癡纏,自相折磨去吧,他打算學著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