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枝突然垂了頭,眼神微微斂氣,須臾抬眼,用手背探了探薑嬈的額頂,又從桌上端來一碗湯藥來。
“罷了,來,我來喂你喝。”她說得輕柔。
薑嬈點了點頭,身子往外傾了傾,含住了對方遞來的小銀勺。
一勺濃汁下了肚,藥湯略微發澀,引得她顰了顰眉,卻又在下一秒對方望來時,將眉心的小結不著痕跡地鋪展開來。
一如往日恩仇,盡數鋪展開。
說也奇怪,此時薑嬈偏過頭去,瞧著眼前的連枝,竟覺得她也沒有那麼惹人討厭起來。人總是很容易便原諒一些人、一些事,好似在時間麵前,什麼都變得渺小,變得沒有那麼重要了起來。
今年的最後一場大雪,也終於落了下來。細數日子,薑嬈已在景王府待了半月有餘。因是宋景蘭在,太子果真沒有再來找過薑嬈的麻煩,而她也沒有機會再去同謝雲辭打探有關刈楚的消息。
每每問及宋景蘭,對方總是一手握著茶杯,將唇壓在杯盞之上,一麵悠悠地吹著酒麵,一麵叫她不要瞎想。
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最起碼,薑嬈還知,事情也沒有淪落到壞消息放出的那一刻。
後來,薑嬈才知道,原來刈楚吹酒麵的工夫是學著宋景蘭的。宋景蘭不喜酒,更確切地說,他在外不飲酒,飲酒誤事這四個字他拿捏地極為清楚。
每年的辭歲宴都辦得喜慶而熱鬧,薑嬈坐在景王府的長亭邊角,同連枝一人抱一個小手爐,看著府裏頭的丫鬟們歡歡喜喜地往屋簷子上掛大紅燈籠。厚實的衣袖將簷角的白雪拂下,落在地上又慢慢暈開。
連枝瞧著歡喜,薑嬈在一旁,卻是興致索然。
不過須臾,便有小侍女捧著兩件緋紅色的雪襖雲衫來,說是為二位的辭歲宴所備置的。連枝連忙上前去,將那衣裳於指尖握了握,登即便笑逐顏開。
“我聽殿下說,今晚殿下會去宮中赴辭歲宴。為了不使咱們在府內待著無趣,他特意找人布置了許多煙花與燈籠,”她轉過頭,望著薑嬈,“長明燈,就是先前在倚君閣時,六姨每年除夕都會放的那種長明燈。”
連枝一邊說,一邊指手畫腳。薑嬈點頭笑應,卻是又幾分心不在焉。
換上了那件緋紅色的雪襖,連枝又叫她塗抹上了重重的脂粉,薑嬈的麵上才終於有了些精神氣兒。用完晚膳後,連枝便熟絡地拉著她,同她坐在院中去看事先布置好的煙花。
於椅上坐下時,夜空中恰好綻放出第一簇煙花,那螢藍色的花團倒是讓薑嬈嚇了一跳。旋即,她扶著石桌邊兒,同連枝一起提了筆,蘸了蘸桌上的墨汁。
長明燈,上題以心願,放於空中。
心與燈火憑風而上,守得雲開月長明.
也守得放燈之人,一世安慰,歲月長明。
而這一次,薑嬈所求的,是燈上所題之人的安穩。
她微微咬唇,握緊了手中的筆杆,緊張地於紙上落下兩個娟秀的墨字。
——刈楚。
而後,她突然又想起了什麼,重新執筆,在那兩個字後麵複而添了三個字:宋睿荷。
惟願長明,保吾君平安喜樂、如意順心。
頗為虔誠地放下筆,她將長明燈的邊角都理得整整齊齊。晚風一飄,那撮燈火便斜斜之上,與其他的燈光連成一片,逐漸被湮滅在渺渺夜波中。
繁華綺麗的煙花下,明黃的燈火已消逝不見,眼中微瀾乍起,她終於掩住了眸底的神色,轉頭去開空中開著的團簇。
一大片一大片,有紅有藍、有紫有白。
突然,門外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有黑衣小廝急匆匆地下了馬,氣喘籲籲地跑來:
“姑娘、姑娘,睿荷殿下回來了——”
“什麼?”
薑嬈連忙從椅子上站起,許是四周格外吵鬧,對方以為她未聽清楚自己的聲音,便又扯著嗓子重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