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2 / 2)

第18章

出發去深圳前,岑雪提出去買一身新衣服。岑遙在電話裏微詫,隨即說:「那好,那晚上去接你,我們去萬達買。」

關於買衣服,岑遙跟她之間全是說不破的難堪。

他07在中山,6月在沙溪鎮牽頭了牛仔製衣廠,8月帶著兩萬塊的貨回來皖中。就是個十分十分普通的團聚。家寶讀高中,遠看像男孩。她噙著兩汪淚喊姓岑的,不許走了!岑遙揩過她下瞼,又擰她臉肉,「喊我什麼?」再抱住她。岑雪就隻是默默地沒什麼話。你懷疑她把整個農貿市場搬來了,燒起老雞湯、豬筒骨、黃羊肉、基圍蝦,鮮時蔬淤滿水槽。油腥水汽蒸騰開,她倉惶似地淹進廚房裏亂轉,砰,就碎了一隻吊鍋。岑遙蹲下拾殘片,岑雪目光釘在他棱聳如刀的鎖骨上,一句話滾三滾,抖出來,怎麼瘦成這個鬼樣子?集裝的牛仔填滿半隻屋,有微苦的藥水味。岑遙問:「那個聖經是你的?桌子上的。」岑雪眨眼,「哦,沒事翻翻。」

「你信這個了?」有點鄙夷,有點取笑,有點憐惜。

「算信過吧。」

「算信過?」㊣㊣

「早禱告晚禱告,幹什麼也要禱告,跑教堂,哪有空?還不讓吃血。其實搞錯了,說一兩活血抵半斤死肉。血怎麼了?搞例假也是罪?沒意思。」岑雪把竹筷戳進糯爛爛的雞皮裏,轉小火,「有一點什麼就說撒旦搗亂。我講主跟撒旦都不是閑命。哪裏有那麼多閑時間?哦,我們群裏,有個住廬陽的,六十多離休,公交上拉著人叫她信教,結果人家報警給她給拘了兩天,還罰款。你讓主救她?還不得聽老警的。」

岑遙用布搌淨湯水,笑了一聲。又聽她說:「我不禱了,你也沒病沒災飛回來了。我禱什麼還禱?就這樣吧。」——以為已經接近關係裏最難得的和而不同或彼此罔顧了。

「我出去住。」岑遙說,「房子租好了。」

「怎麼?要逃。」岑雪顫著頰肌下碘鹽。她說:「大寶,我是哪裏對不起你過?」

結果一切又如即時的裝扮,是租借的婚紗、賓利,是穿戴一次就收起的西服,殘羹冷炙和淤腫,才是離席入夜後的實質。岑遙舀湯吃飯,青花的大碟小盤,幾乎照亮一間屋;岑雪洗手,去換他帶回的那件杭嘉湖真絲裙。兩人其實是最最不在意吃與穿的。逾刻岑雪出房門,掌在衣與肌骨間闊綽的空隙處按。這衣服於她就像鹽堿地上開煙花,上麵越盛大,下麵越破敗。她嘴裏反複囁嚅著「太大了太豔了穿不出去啊」。湯其實鹹得有點發苦了,筷子在盤碟間遊移,一抖,兩抖,岑遙瞬間被巨大如濤的沮喪淹沒。

傍晚打了輛出租,沿蕪湖路開,兩側排開傘蓋舒張的法桐。

「咦,老七中是不是要拆了?」岑雪突然將身體傾過岑遙膝蓋,指窗外。

岑遙一度厭倦過她長辮上動輒襲來的香波味,現在覺得她其實沒什麼重量,「新校區搬去濱湖吧,說是四十六中遷過來。」

「那七中小孩上學不是很遠?」

岑遙笑,「你以為還是我上學那會?都在新城區買房子,幾年一過,這裏成破落地。」

「也是。」岑雪很難得地,縮進上唇噘出下唇,微聳肩,做了個俏皮的動作。

她摸煙盒,岑遙喝止:「別抽。」指司機。

反正是永遠搞不清大商場哪來那股味兒的。有說空調味,有說裝修味,都不全然對,總結下來是複合的人味。自己在逼仄的空間裏待久了,乍見明淨闊大的商場,瞬間有暴露感、空曠感,地麵似乎下沉而去。攢燈疲勞地全天照明過度,一看自己,嘖,鞋的泥跡,褲子褶紋,t卹褪色,黯淡發黃的皮膚,全照出來了,並纖細無遺地映照進地磚、玻櫃,他人眼瞳,所有的反光處。岑遙插兜盡量將自己縮小,手臂一痛,回頭看見岑雪揪住他一塊皮膚,整個人也偎傍過來。窘狀與窘狀相加,其實是窘狀乘二不會相減,但好像唯有這樣,彼此才會安然一點。

坐扶梯上了二樓,岑雪箭步進了「哥弟」,快到幾乎有「哧」的一聲。其行為之不可思議,不啻顏家寶塗脂抹粉。岑遙張嘴喊了聲「媽」,一頓,突然為她的急迫而感到難過。

導購有點迷茫:咦,很想買的樣子,又不像真的會消費的打扮呢?

岑遙朝她笑,「我們自己看,謝謝你喔。」

基本是秋季新裝了。稍大的牌子成衣顏色以煙灰、淺藍、枯葉黃為主,版型不緊張,盡量在身體脂質豐腴處多放一寸空間,不給曲線,給點適意,很適合安全感稀薄的人整個兒鬆懈進去。岑遙做這行的,檔次雖然不一致,但去過很多製布成衣廠,上手一撚衣衽後比對報價,值不值坑不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