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神遊著,想摸煙來抽,顏家遙探身,「湛超。」
「哎。」他隔著水窪朝他笑。
「你稍微過來一下。」
踩著水就去了,「嗯?」
「隨便說句話。」顏家遙把聽筒遞他,口吻無奈:「證明你是個男的。」
「啊?」蒙了。
「隨便說句什麼。」
湛超失笑,「為什麼啊?」
顏家遙指話筒,罵:「因為她腦子有病。」
聽話筒裏嘹亮一句你才有病!繼而咯咯一陣兒清越的笑音。
顏家遙按回聽筒,問:「信不信了?」那頭不知又說了什麼,他蹙起眉心又失笑。湛超視線竟一刻不能從他臉上挪開。以至於不過腦子,伸手奪了話筒,「我來說。」
他朗聲:「妹妹好。」
那頭樂,「誰是你妹妹啊?!你誰啊你?」調子高低起伏,半大孩子獨有的痞和精怪。
路燈投下一圈明黃。顏家遙提醒:「你兩個別浪費我卡錢。」
湛超就笑,「你哥的同班同學。」
「姓哪個?叫哪個?」
「湛超,天空湛藍的湛,超越的超。你呢?」
「顏家寶。寶貝的寶,小名叫小寶。」
湛超還笑,「挺可愛的。」
「別讓我哥吃辣的,他能哭。」煞有介事的口吻。
湛超噗嗤,「我知道。」
「那我也吃飯啦,我吃餃子。湛哥哥拜拜!」掛了電話。
看湛超扭臉撂回聽筒,顏家遙怔愣,「她、剛跟你說什麼了?」
「說,」湛超拔了ic卡,塞他手心裏,「你猜。」他笑嘿嘿。┅┅
04年,湛超在香港新界大埔區,打夜工,住鴿子籠。白天常因無事可做而翻些二手的雜書,且是故作姿態地泡在無水的浴缸裏,抽著煙讀。最常看黃碧雲,不是覺得有趣,而在於她字句頹,不為教育誰,也私密得顛三倒四,讀不明白。煙熏火燎裏偶爾遇見一兩個戳心肝兒的金句,讓人濫情地聯係誰、思念誰。並誤以為自己也可以寫。湛超也動筆寫點什麼遣情,但不成體統,且粗野且字醜,更像日記。其中有這樣一段:
「《蘿達》,操,在寫啥?我文化水平實在很窪。「但我還是想念你了。請原諒。」這句我懂。但,為什麼要請求原諒啊?我又不懂了。我也不想。是因為我想念他的時候,我一般都是在自/慰嗎?那也沒辦法,我隻和他做過愛。他又那麼好。其實我也會去找我和他的源頭,似乎找到,我就能忘了。可源頭居然是一個排球?還是眼淚?」
05年離港,這些紙張被湛超走前一把火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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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想念你了。請原諒。」
第10章
早上開了店門,岑遙覺著心神不寧,撂下剩半口的包子去了站前廣場。
還是蹲站沒準的那一排人。拆了金皖過去散,閑問了三兩句。當間有個小臂上文「忍」字的,瞅岑遙第一眼就呈露嗤鄙神色,全然類於看個婊/子。岑遙猜他就是那個趙小五。他輕飄飄說,老杜昨個夜裏猝死的,醫院就坑人!錢花了人照死。兒子來拿他老子的工具包,前腳剛走。說著一指,「喏,就站牌那兒戴黑袖章的!那小瘦猴子。」
岑遙腦子一熱抬腳就去了,以至於兩人對上目光,他卻僵在那裏無話。
「您有事?」男孩問,很禮貌。
他有張天生好麵孔,五官無一不雅麗,棱角也少,但黑粗的框鏡太煞風景,頭發留得很隨便,人更瘦怯得顯寒酸。人像有原始的比較欲,同性間除去「無視」而大多是「俯視」或「仰視」。岑遙似乎能窺見這男孩兒身上落過多少本善的同情,猜其中一束定是因注視太久,而不慎將「惻隱」催化成了「愛情」。管他發的什麼芽?看它結的什麼果,說不準呢。岑遙朝他笑笑,解釋說:「我是你......老杜朋友。」
男孩轉瞬嚴肅起麵孔,但不訴苦:「他昨天剛去世。」
「我剛知道,所以就過來問問。」岑遙不說節哀,他打心裏覺得這話算放屁。說節就節?節得了嗎?
男孩問:「你是姓岑嗎?」
「你知道我?」
男孩眼睛濕濕地笑,「我聽我媽連著罵了你兩天,還沒停呢。」
「其實——」
「你沒錯,這就是命。其實怪我,我爸上個月就說胸口悶,我沒放心裏。」須臾間就脹紅了鼻尖。
岑遙摸口袋,沒帶紙,「你爸的追思,幾號辦?」
「今天就直接火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