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不知東淵什麼時候生出了這樣一株海棠。
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唞起來,鄔嶽用力攥住,可不過片刻,那手心裏攥著的顫唞便傳至全身,讓他幾乎連站都站不住。
海棠,小院,孟雲舟……
孟雲舟……
九移山快要進入雨季,常常是白日裏天光甚好,入夜便下起暴雨來。此時夜色降臨,雨前的風已然吹起,越過密林發出呼嘯聲響。在這黯淡的夜色中,一頭巨大的黑狼從山林上方急速飛過,倉促而狼狽地落在白日裏那片熱鬧的草地上。
空中雲層湧動,隱隱已有雷聲醞釀,金光尚未散去,黑狼已然變為人的模樣。鄔嶽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向周圍看去,白日裏熱鬧的草地此時卻隻有風聲,空空蕩蕩,先前的一切宛如一場幻覺,而山頂上那處給山神的居所尚未建好,在夜色中黑漆漆的。
一隻鳥從此處逆著風飛過,想要趕在大雨來臨前回巢,被鄔嶽用妖力一把抓了過來。
“那個人呢?”
“人?”小鳥精沒聽明白,“哪裏有人呀?”
鄔嶽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卻啞得宛如磨了沙:“那個神仙!”
小鳥精被他嚇得夠嗆,哆哆嗦嗦地搖頭:“不、不知道,好像是、走了……”
走了?
頭頂之上有一道白光閃過,撕裂了灰黑的雲層,也在一瞬間照亮了鄔嶽蒼白的臉。他的手一鬆,那隻小鳥精慌亂地掙脫飛走了。
雷聲緊隨其後,悶在遠處天際,宛如猛獸蟄伏的咆哮,隨之雨落了下來,先是一兩點,很快便越來越密,越來越急,不過片刻整座山都被籠入了瓢潑雨水之中。
沒了內丹護持,鄔嶽的妖力失了大半,雨水毫無阻礙地打在他的身上,帶來冰冷的寒意。許久,鄔嶽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然後他一聲未吭,轉身踏入了層密的山林之中。
他像是著了魔,從九移山的最東到最西,最南到最北,每一處山頭,每一道溝壑,每一片山林,一處處地找過,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九移山中有許多荒野之地,林木叢中長著尖利的刺,他也恍若無物地走進去,一絲妖力也不用,尖利的草木在他手臂上劃出無數道深深的傷口,又在雨水中很快地自行愈合,他連眉頭都始終未皺一下,像是根本意識不到疼痛。
孟雲舟,孟雲舟……這三個字卡在他的唇齒間,咬牙切齒,翻來覆去,椎心泣血。
夜色仿佛沒有盡頭,而雨越下越大,往日熱鬧的山中空無痕跡,整座山似是都要被雨水吞沒。
就在這轟隆的雨聲中,鄔嶽驀地頓住腳步
身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鄔嶽!”
隔著重密的雨水,那聲音仍舊無比清晰,響在此刻,也像是來自很久遠的以前。
鄔嶽垂著手,低著頭站在雨中,並未立即轉過身去。他像是聽得愣住了,也像是不敢置信,直到那腳步聲踩著雨水急急地走近,他才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著那去而複返的山神。
渡平原本手中還拿了傘,這會兒也不知被雨打到哪裏去了,他們在雨水中相向而立,狼狽得如出一轍。
他的氣息尚未平複,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抓住鄔嶽的手臂,然而快碰到時他卻頓住,手指鬆了又緊,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今日我本就是臨時起意來九移山看看,神界的許多事情尚未處理完,當時你……我沒來得及跟你說。”
他解釋得急,像是生怕鄔嶽不相信。
鄔嶽一聲未吭,隻是在雨水之中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渡平有些擔心地喊道:“鄔嶽。”
“可是我上不了神界。”
鄔嶽沙啞的聲音被雨水吹得像是在發抖,他說得那樣輕,輕得若是渡平不仔細聽這句話便會被雨水瞬間吞噬,輕得像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說出口的囈語。
渡平喉間瞬時湧上一團霧氣,梗得他連呼吸都困難,他再次抬起手來,這次毫不遲疑地、堅決地抓住了鄔嶽的手臂。
“我知道,我回去之後就想到了,我擔心你找不到我再著急,便又趕了回來。”
鄔嶽的視線落在他的手臂上,渡平卻未將手鬆開,反而抓得更緊了些。
“六界初平,殘留了許多事情亟待處理,這些天我先回神界將那些事……”
周圍雨聲轟隆,鄔嶽猛地抬起頭來,在驟然亮起的閃電中,渡平看到他金色的獸瞳與冰冷蒼白的臉。
他本是想說他回神界將那些事處理完,之後便可以心無旁騖地來到九移山做他的小小山神,然而看到鄔嶽的神色,他突然意識到他說錯了話,他不該在這個時候對鄔嶽提起任何離開相關的話。
然而鄔嶽並不給他機會解釋了。
手中抓著的手臂突然用力掙出,未等渡平感受到掌心中的空落,鄔嶽已經反手鉗了他的手臂。不過眨眼之間,眼前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凜然黑狼,他近乎凶狠地扯著渡平的領口將他拽起來,怒吼一聲,在雨水之中騰空而起,朝著遠處的一處山洞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