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破,若是瞧不上的,兩塊石子一扔,將人打走,若是合眼緣的,露兩手給他們瞧瞧,既使對方得了饜足,也讓自己應對這寂寥的漫漫長夜。
今兒的兩個少年運氣好,是後者。
明明是兩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不似那些紈絝子弟要麼使錢要麼弄權,讓他這樣一個“戲子”獻技,卻半夜翻牆,也不嫌屋頂青苔滑膩,巴巴趴了半宿,倒是兩個妙人兒。
段景純略一思忖,白日戲中既有空山鳥語,這兩個小子應當沒聽夠,不若再奏一首《百鳥朝鳳》。
這首曲子頗為繁複,他翻開曲譜,作勢要起,偶聽外麵人語,卻咽中凝塞,怎麼也吹不起了。
“阿煒,醒醒。”少年似乎想到了讓阿煒保持清醒的辦法,“新帝繼位,中宮虛懸,我聽說,前日終於定下了。你知道嗎?”
阿煒果然重新睜開了眼:“外頭怎麼沒說?”
“已然在準備啦,隻是暫時還沒放出消息來。”
新帝繼位兩年,雖納了二妃,中宮卻一直虛懸。一時之間,各種傳言甚囂塵上。傳得最盛的,當屬宋太師嫡孫女宋蘭沚。
新帝由太師一手扶持,宋蘭沚時刻相伴,甚至以探花郎段景思作幌子,瞞過眾人之眼。如今霎時傳出中宮已定,無人不驚。
“現在宮裏,最美的是淑妃,是秦將軍的女兒。新後就不得了了,說是宋老太師的孫女,端的是典雅華貴、儀態萬方。不然,怎麼是高門顯貴之女呢?”
阿煒越聽越起勁,阿詢卻故意賣個關子,說到此處卻是停了嘴。
屋內的段景純握住曲譜的手緊了幾分。
饒是他早有準備,驟聽此語,亦是難以相信。自金陵別後,已逾一年,他曆經春花秋月,踏遍萬水千山,盡管希望一天天渺茫下去,心中到底存了一絲貪念。
風景不堪流連,唯存心中那人的音容笑貌。
大海茫茫,波濤凶險,他曾立於某漁船之上,迎著海風,眺望東邊的蓬萊仙島。岸上繁花似錦,落英繽紛,若能隱居於此,日出日落,月圓月缺,不比什麼榮華富貴、萬人敬仰有趣?
南疆月落,有身著銀飾的大膽女子上前求問,他卻隻想這件綴滿鈴鐺的銀裝穿在她身上,會是怎樣模樣?
劍門關上,他曾想,若她站在這險峻險峰,睥睨大好河山,端莊溫雅之外,是否會露出舒心的笑意。
塞上風煙,草原一望無垠,唯落日在天邊西沉。若她策馬,自由自在奔騰在這千裏沃野,該有多好?
如今,終於等來了這個消息。
曲譜“啪”一聲落地,扇得油碟子裏的燈火顫顫巍巍、一明一滅。
“也好,也好。”段景純心中大慟,臉色煞白,落寞一笑。撿起那本曲譜,輕輕撫上書皮上。那裏有隻振翅欲飛的鳳凰,寥寥幾筆,勾勒出典雅高貴。
“你生來便該是受萬人敬仰的人物。”
他閉眼一刻,定了定心神,然後翻開書,就著曲譜開始吹奏起這首《百鳥朝鳳》。
芙蓉泣露香蘭笑,空山淩雲頹不流。[1]
這首曲子分了上中下三闕。兩位聽者阿詢阿煒臉色變幻不定。上闕一畢,阿煒愣愣地說:“怎麼……怎麼和白日聽得不同,我……我想哭……”¤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阿詢心中也是訝異。然不等他多想,中闕已起。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2]
阿煒痛苦地拍拍腦袋:“我……我不想聽了,頭疼,不然你快給我講講方才沒說完的,新後,宋太師的孫女。”
“聽說是聖上昔年舊識,聖上落魄之時,得過她相助。後來,宋老太師收她作了孫女,由宋家入宮呢。”
聲音一頓,滿樓鳥兒似都沒了蹤影,長街重回寧靜,連夜裏的霧氣都多了一絲冷意。
“噫,怎麼停下了?”
段景純一把推開窗戶。不知何時,斜掛芙蓉樹枝頭的月亮已然升上了正空,幽美邈遠、惝恍迷離。
他心頭忽的冒出個念頭:若是你此時也看見了這輪明月,是否也像我一樣,願意追隨這月光,流照於君?
阿詢阿煒兩個被吱溜的開窗聲驚了一驚,根本來不及跳牆跑,就見一身清雅貴氣的年輕公子,雖則臉色有些蒼白,似乎經曆過心緒的大起大落,但此時他斜斜倚在桌邊,手持一把玄金扇子,閑閑搖著,分明是心情大好的模樣。
“不就是想聽口技嗎,兩個毛頭小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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