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塌一個酒肆——魔域原本不過人界的年節,隻因尊上身有人族血統,後來歲除之夜便成了整個魔域的狂歡。

魔界遠比人界玩得開,又不重家族血緣,因此不似人界家家戶戶團年守歲,向來都是打架的打架,喝酒的喝酒,放炮的放炮,吵鬧得叫人又亢奮又頭疼。

我路過酒肆時有點心癢,心說左右沒人等我回去複命,倒不如喝飽了再回,便找了地方坐下,點了酒肉。

酒肆裏花花綠綠的鸚鵡精正講尊上誅神全傳,故事剛剛說到尊上被蒼炎門門主打落山崖,溫仙長伏在崖邊死死抓著他不放,哭泣道,你若敢死,我絕不獨活,一顆淚飄落在他的臉上。

正當我一邊被雷到頭皮發麻,一邊又聽得欲罷不能之際,店裏忽然來了個白袍男魔,見沒有空位,就坐在我的對麵。

那男魔一身江湖落拓氣,臉上有些泛白半舊的疤痕,眉心有個暗紅色的魔印,腕上卻戴著一串佛珠。

他認出我身上血煞宮的腰牌,問我說,小兄弟,你是哪一堂的?怎麼大過年自己出來喝酒?

我說,我啊,我辦差,我剛剛從靈山宗回來的,一會兒還要把東西給尊上送去。

他聞言便笑,又隨口問道,是什麼好東西,給我也瞧瞧?見我懶得理他,便叫老板娘去做兩條烤魚,他一條我一條。

老板娘很快就上了烤魚,這家的烤魚皮酥肉嫩,又鮮又辣,果然滋味一流,下酒正好。

第146章 我在血煞宮那些年(下)

他笑著與我說,這群憨錘,都叫火焰牛的肉脯吃,那東西又幹又柴,有什麼吃頭?這家的烤魚才是最好的。

我讚同地點點頭,吃過了烤魚,確實覺得剛剛點來下酒的肉脯根本沒法下咽,柴得就跟啃木頭樁子差不了多少。

於是我開始跟他就著烤魚喝著酒扯皮,兩個無聊的人,都沒有少喝,閑話也沒有少扯。

我同他把我知道的各堂長老的八卦全都抖落了一遍,而他這人大約也很無聊,給我講了一通鰣魚當清蒸,鯪魚打成魚膠釀辣椒,鱔魚紅燒著吃最好,小鯽魚拿去煲湯,講得我直咽口水。

喝到窗外雪停時,我感覺自己的舌頭都發硬了,他指了指那包袱問我,所以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說,其實也沒什麼特別,就是一件披風。

我打開了包袱拿給他看。

那披風真的很尋常,連好看都說不上。

他看了也歎了口氣,笑著說,男人的針線,都是那樣,精細不到哪兒去。

他這話說的,好像他也收到過男人的針線似的。

他對我說,你最近見不到你們尊上,不若把這披風給我,回頭我見了他,再幫你轉交。

說書的鸚鵡精故事才剛剛講到尊上落入了長滿荊棘的滅妖穀,溫仙長踏著滿地的荊棘尋找他的蹤跡卻不得,雙腿雙足被劃得鮮血淋漓,血珠滴滴點點,在他的身後生出一棵火璃樹,溫仙長並不知道,後來正是那株以他血澆灌的火璃樹,才讓尊上得以活命。

我有點喝大了,人也多愁善感了起來,聽得禁不住灑下幾滴男兒熱淚,一時也忘了自己原本就是因為不急著回去複命,才跑來酒肆喝酒的。

我抽抽噎噎地說,不行,別人托我把這東西交給尊上,回頭你要是把這披風弄壞弄丟了,那我怎麼交代?再說這是我們尊上心上人的遺物,今晚是人界歲除,他思念溫仙長,心中必定難過,所以我一定要今晚就把這披風交到他的手上!

白袍哭笑不得,說,那你心地還挺好的。

一種使命感油然而生,我收起那件披風,在鬧市中禦起法器,準備回宮,然後一路撞翻了五六七八個吃飯的棚子,最後臉朝下跌在了一堆剛剛被掃起來的雪堆中。

白袍歎氣說,罷了。

伸手提溜著我的衣領,施了一個咒,一路把我拎回去見尊上。

魔域今夜燈火明亮而密集,酒肆旗亭中,魔修們的吵鬧聲震天,血煞宮卻顯得燈火幽微,安靜了許多。

他拎著我一路走了很深,我們路過了一株接天的大樹,新雪落在樹梢,白的雪,紅的果子,有一種妖異的美麗,之後又開了幾道厚重的石門,才見到石床上金色的光暈包裹著的人影。

那人闔著雙目,垂著頭,好像是睡著了,發絲卻無風自動,聽見有響動,他又猛然間抬起頭,金色的光暈斂去,我方才看清楚他的麵目。

是先前差使我去星羅山莊送東西的那位。

原來他就是尊上。

我有點意外,但又不十分意外。

他容顏未改,兩鬢的白發卻多了許多。

不知為何,我總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覺得他老了。

那不是來自於肉身的衰敗,而是仿佛靈魂已如涸轍之魚,困在泥漿裏兀自垂死掙紮著。

他望了一眼白袍,又望了一眼我,目光沉靜如水,問,怎麼回事?

白袍指了指我,說,剛從靈山宗回來,捎了東西給你,今日歲除,拿來給你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