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仕的口吻,字裏行間皆是了然與篤定,顯然知道些他本未指望從他口中得到的內情。
隱於繁複袖擺之下自然垂落於身側的五指,早已無聲無息地死死合攏握拳,指節因用力而微弱地震顫著,泛起死屍一般的青白之色。
那一日,他艱難料理了一身血汙與狼藉的廢墟之後,拖著重傷之體環抱著阿芊已有殘破之相的身體,如往日一般於冰棺之中相擁而眠。然而,輾轉反側幾近天明,迎著乍亮的天光,他卻也未能當真入眠。
並非是為了因一身並未妥帖處理的傷勢而牽扯出的蝕骨隱痛,而是因先前曦合石陡然生出的異象而升騰起的焦躁與狐疑。
在那一陣驚惶失措漸次在她落在他懷中的重量之中消弭褪去之後,冷靜下來的他,卻隱約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即便阿芊的身體距離“沉睡”已有近千年,可也萬萬不應當因此而莫名承受曦合石反噬。想必,曦合石不似他想象那般隨手便可動用,其中門道定然另有玄機。
想通這一層,他當下便沉下心思修養身體,隻待體內幾近隕落的嚴重傷勢恢複了大半,便立即降下結界死死守護住薑芊沉眠的雅舍,馬不停蹄地隻身趕往蒼梧。
柏己自降生之時便地位斐然,算上化形前於蒼梧修煉的千年,於五洲大陸活動行走的時間極為久遠流長,見聞廣博。
關於曦合石的隱秘,若說這世上還有何人有可能知曉,世人第一個想起的名字,定然是他。
可柏己與南門星之間的種種複雜過往,卻令二人的關係錯綜複雜地交織成一片晦澀難辨的沉諳。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生出低頭求此人出手相助的念頭。
雖說千年前的神魔大戰之中,柏己是因承受那蘊滿半數天地靈氣的八宮封印陣轟然壓下,而在一片驚懼交加的目光之中被沉眠封印,他隕落的直接原因實際上與南門星其實並無直接的關聯。可這也並不能改變,南門星於危難之際毫不猶豫狠狠背棄了柏己的事實。
盡管柏己如今衝破封印有他半數的功勞,可這千年默然沉眠的歲月以及其中深深掩埋的晦澀與痛楚,卻無聲卻堅定地昭示著,功過絕無相抵的可能。
隻不過,柏己自蘇醒之後元氣大傷,短暫修養了一陣後,便大張旗鼓地以一己之力覆滅天下半數魂燈,暫時倒是並未分出閑暇來料理與南門星之間齟齬糾葛。
隔著一條流淌過上萬個日夜的時間長河,這先後入主蒼梧的兩位王者雖從未見麵,卻也冥冥無聲地培養起一種微妙的默契,不言而明地恪守著涇渭分明的界限,維持著岌岌可危的平衡。
可如今曦合石反噬薑芊之事,卻觸及了南門星心下不可容忍的逆鱗。
眸光漸沉,在晦暗的月色下緩緩流動起一抹猩紅的血色。
南門星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那微末上揚的弧度在他幹澀蒼白的唇畔流連,小心地拂落他麵上一閃即逝的茫然與後怕。
為了她,哪怕是死亡他也甘之如飴,又何懼一個柏己?
可如今看來,倒是也不必如他想象那般麻煩。既然罕仕知曉內情,他又何必冒險去觸柏己的黴頭。
“若不是用過,我又如何能知道,你竟然還在心裏藏了些有趣的秘密。”
方才那一番動作和著他此刻心下激蕩的心緒,再一次不可避免地牽扯了體內還未痊愈的傷勢,鮮血如靈蛇蜿蜒攀爬,順著他冷白得似屍體一般的精致下頜汩汩滑落,化作赤色珠玉般滴滴墜落淡黃錦衣之上,染紅了他暗紋流淌的側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