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極為令人痛惜且膽寒的血腥場麵入目,饒是溫蘿都幾乎能夠想象柏己此刻承受的煎熬痛苦,可他卻始終定定地凝視著自己下腹的傷口,不躲不避地注視著莊欒手上的一切動作。
這一次,他口中半分痛呼都並未逸出,隻是以一種近乎於冷靜旁觀的狀態俯視著這一切。
直到莊欒恐懼得忘記了先前他計劃好的“負荊請罪”,四肢發顫地爬起身,不忘將那片沾滿了主人鮮血的龍鱗重新塞回懷中,慌亂地奪門而出之後,他都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平靜地躺在原處。
腹部傷口絲毫沒有愈合之意,似乎莊欒取血的行動更加將這道傷口拉扯得開裂了許多,比起開始還要更多的鮮血仿佛無止境地自他身體之中流出,在一片狼藉的地麵上拖拽出長長的血痕,直要延伸出門外。
溫蘿不忍地蹙眉,控製著身體飄向他身側,試探著雙手撫過他腹部令人望而生畏的傷處,徒勞地想要幫助他阻斷不斷流淌的血液。
承受了這一切,柏己卻沉默得過分,安靜得仿佛已經死去。
這漫長得仿佛凝滯的時間之中,他想到了許多。
他想到蒼梧萬年不化的霜雪,想到父君沉寂的麵容與鮮少挪動的腳步,想到蒼梧之內漫山遍野的流言,想到無數人曾正色告誡他的言語。
人族是狡猾精於算計的種族,他們的肉.身不似魔族這般強大,便公平地擁有著魔族人無法設想的精密頭腦,與能夠容納萬惡的心田。
人魔之間,本就應當涇渭分明。
他又何苦執拗地抗拒這千年流傳下的真理,徒勞地嚐試卻又碰壁,試圖打碎這與生俱來的偏見與傳言。
如今也不過是以事實給他當頭一擊,將他心下堅硬的衝勁碰撞得支離破碎,片片深深刺入心口,痛楚之餘卻也再也沒有血液可以流。
早已隨著他可笑的天真一同流幹了。
可那虛空之中的來客,又是什麼身份呢?
祂也會如莊欒一般,一麵佯裝善意地跟隨,一麵毫不留情地背叛他麼?
稍默半晌,柏己淡色的薄唇輕啟,聲音因痛楚而微有些低啞破碎,卻在這血腥寂靜的黑夜之中顯得格外性感。
可這句話,卻令溫蘿登時愣在了原地。
“你在這裏,對麼?”
他說,“雖然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不過,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你最好不要再看。”
說罷,房中罡風驟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暴烈威壓與魔氣猛地席卷整個空間。
四周因莊欒倉皇逃竄而歪斜的桌椅瞬間在這猛烈的擠壓之下化為齏粉,茶壺瓷器紛紛在半空之中爆裂開來,水花四濺,卻又在這凝重的壓力之下生生懸浮在原處。
墨發在獵獵罡風之中狂舞,龍鱗玄衣上下翻飛,柏己難耐地輕喘一聲,艱難地坐起身。
隨著他的動作,束縛他雙手的那道縛魔索應聲而碎,下一瞬便被他一掌捏入手心,手中魔氣大漲,竟是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便瞬間消失在了他掌間。
他這般強硬得似是能為自己乃至身後萬物遮蔽一切風浪的做派之下,卻是他唇齒之間碾磨許久,百轉千回卻終究未能開口的言語。
他還是固執得近乎愚蠢地想要相信一次。
相信那個從未露麵的、甚至不知身份的祂。
——“你在這裏,對麼?”——“不要離開,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