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一九七五年九月。
立秋後下過一場蒙蒙細雨,盛夏的那股子沒命的熱總算消散了幾分。
晌午照過一陣毒辣辣的太陽,日頭落了西,樹葉間的風往地麵上一掃,就有了些涼爽氣。
中午午休之後,躲過了最烈的毒日頭,向陽大隊各家各戶的院子裏便空落了下來。
村裏住的多是農民,在這個特殊的年份上,沒什麼其他的謀生手段,扛上鋤頭鐵鍬,去生產隊的飼養室,聽隊長分派任務,隨後下地勞動,為一家老小掙工分掙口糧。
男人走後,蔣雲霞去自家的自留地裏摘了幾根老黃瓜。
回到家放好老黃瓜,她去床邊上坐下來,伸手拿了放針線布料的舊笸籮。放到腿上找好針線針錐,正準備要納鞋底的時候,發現家裏僅有的一枚頂針找不到了。
弓腰低頭在笸籮裏搜了好幾遍,才忽然想起來,是幾天前叫鄰居大姐蘇華榮借走了。
於是她放下手裏納了一小半的粗布鞋底,起身拍拍身上的粗布褂子,打算去隔壁找蘇華榮。
然她剛走到院門上,忽與吳家丫頭吳巧豔撞了個正對麵。
吳巧豔正是要進她家院門的樣子,笑著與她打招呼道:“嬸,您這是要出門呀?”
蔣雲霞和善客氣地笑,“是呀,去找蘇大姐拿頂針,頂針叫她兩天前給借走了。”
吳巧豔眼睫間的笑意瞬間更亮了一些些,“哎呀,這麼巧呢,我身上剛好帶著一個。我剛才從四丫家門前過來,往裏瞧了一眼,好像沒有人在家。”
說著從身上的口袋裏摸出一枚已經犯黑的銀色頂針來,捏在手指間,送到蔣雲霞麵前。
蔣雲霞看到頂針,笑著拍一下手,“這還真是巧了。”
既然有頂針能先用著,旁邊葉家又沒有人,蔣雲霞便和吳巧豔一起回屋裏去了。
蔣雲霞的男人姓金,村裏人都叫他老金,隔壁蘇華榮的男人人稱葉老二,再隔壁便是吳巧豔家,金家是本莊頭一家,和葉家、吳家做了不少年的鄰裏。
蔣雲霞低頭坐在床沿上,用針錐在鞋底上錐眼兒,用聊家常的語氣問吳巧豔:“今天星期一不放假,巧豔你怎麼沒去上學?”
吳巧豔在旁邊的笸籮裏翻找碎布料,“嬸,我今天牙有些疼,就請假沒去了。在家呆著也沒什麼意④
額頭上的溫度堪比燒紅了的木炭,她忙又把葉四丫往起拉,一邊拉一邊慌張喊:“蘇瓷,小蘇瓷,你怎麼樣?”
葉四丫直挺挺地翻著白眼,根本不應她。
蘇華榮喊了幾聲真急了,轉身試圖把葉四丫背到背上,可還沒拽到背上背穩,她就意識到了,以四丫現在的身量,她就算能把四丫背起來,也背不到大隊的衛生室。
她沒有慌得沒了主張,連忙又把葉四丫放回床上。
隨手扯一把被子,她急匆匆地奔出院子,轉身就往西鄰金家去,急了滿頭汗地進院子就喊蔣雲霞。
蔣雲霞還在和吳巧豔說笑呢,正哈哈笑的時候,聽到了蘇華榮急促的叫喊。
蔣雲霞沒聽出蘇華榮語氣裏的急,隻笑著應了一聲,“蘇大姐,我在家呢,你進來吧。”
吳巧豔倒是聽出來蘇華榮聲音不對勁了,但她沒表現什麼,隻在眼底藏著期待,往堂屋門上看了過去。
剛好看到蘇華榮麵容慌亂緊張地出現在門口,急得連氣都來不及喘勻,就對蔣雲霞說:“你家平車借我使一下,四丫燒得人事不知,我得趕緊送她去衛生室。”
聽得這話,蔣雲霞麵色一緊,忙放下手裏的針線站起來,“怎麼了這是?”
蘇華榮看著她往外走,喘著氣跟她解釋:“晌午突然燒起來的,我探了額頭感覺還好,就給她喝了熱水裹被子捂汗,誰知道……”
蔣雲霞聽明白了,這便沒再多問,連忙拉上自家的平板車,陪著蘇華榮一起過去。
至於小丫頭吳巧豔,她暫時也沒那心思多管她了。
吳巧豔當然沒有跟過去幫忙,她家和葉家是鄰居,也是萬年的兩姓仇敵。從她記事開始,她家和葉家就沒有處好過,兩家關係可以用水火不容來形容。
兩家關係天然不好,仇怨結得很深,她自己又極討厭葉四丫。
她就盼著葉四丫這回兩腿一伸上西天呢,怎麼還會假惺惺過去幫忙。
她跟在蘇華榮和蔣雲霞身後出金家院門的時候,眉梢嘴角,那可都是藏著笑的。
因為她心裏知道,拖這麼長時間,葉四丫肯定是沒救了。
第002章
蘇華榮和蔣雲霞拉著平板車到院子裏停下,隨即前後腳進屋。
蘇華榮去把葉四丫背起來,蔣雲霞則幫著抱兩床被子,一床鋪在平板車上,一床蓋在葉四丫身上。
蘇華榮把葉四丫放好在平板車上,用被子裹嚴實,便連忙又拉著往大隊去了。
蔣雲霞沒再跟著去,站在門口深深喘口氣,便轉身回家去了。
吳巧豔還沒走,一直站在她家門口。
見蔣雲霞喘呼著回來了,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