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而你並沒有屈服於它。”
方晴想了想,好像是的。
方晴又想了想,“主要還是運氣不錯。”
小安看著自己的朋友,方晴還是那個謙虛謹慎的方晴。
小安在天津短暫停留,然後就離開了。
方晴再見小安是在巴黎。
彼時方晴已經移居英國十餘年,趁著丈夫學校聖誕節放假,帶著女兒,全家去巴黎旅行——方晴的女兒薑平得母親遺傳,小小的年紀已經顯出藝術天分,方晴帶她去巴黎開眼界。
薑唯鈞教授是著名的PTT(怕太太)協會終身會員②,作為一個醫藥化學專家,每年假期隨著家裏大小兩個女人,流連於藝術聖地,混跡在或不羈或精致的藝術家當中,以其風趣的言辭、對藝術無知者無畏的直白和不錯的酒量,被很多藝術家稱為“我們的朋友薑先生”。
方晴一眼認出攝影展的主人,小安扭頭,都不由得淚濕眼眶。
方晴支走丈夫和女兒,小安走去與一個俊朗的金發男人用法語說了兩句什麼,那男人笑著看一眼方晴,點頭致意,又與小安說了一句什麼,兩個人親昵地貼貼臉,小安轉身時猶帶著甜蜜的笑容——真好,方晴感歎,能讓小安如此的,一定是個好男人。
方晴與小安走去攝影展廳對麵的咖啡館,小安照舊黑咖啡,方晴照舊要加糖和奶。
兩個人互相端詳,日常為瑣事羈絆還不覺得,此時麵對故人,才驚覺,滄桑半生,老之將至。
方晴指著眼角,“你看我的皺紋。”
小安瞥她一眼,嗔道,“跟我說老——”
方晴笑了。
小安教育她,“不要學白人沒事曬太陽,老得快,還起斑點。”
兩個人下意識地不願談及過往的痛苦和遺憾,然而那些時而還會入夢的人和事,又豈是可以避開的。
小安先說起鄭衍。
“在浙東的時候,他救過我一次,後來在山西戰場又碰到了,他還送我一架繳獲的相機。”
方晴笑道,“那可真是大禮,據我所知,他也喜歡攝影的。”
“真是個不錯的人。可惜後來再也沒見到。”
方晴告訴她,“他在美國加州,據說種了一大片葡萄園,自己釀葡萄酒。”
方晴沒說他還去英國看過自己。
那時候抗戰勝利,國內局勢微妙,鄭衍稱病掛冠離開,去美國看望在那裏修養的父親和哥哥——鄭老先生戎馬一生,後來中風,暮年便在美國度過;鄭大公子被刺,受了極重的傷,身體一直虛弱,一腔雄心被困在破舊的皮囊裏,也是個悲情人物。
鄭衍略整頓,便去英國看方晴。
兩個人坐在後院的橡樹下,聊了整整一個下午。
鄭衍說起他客居外祖家的童年時代和流浪似的少年時代,說起他在北平求學的經曆,甚至連帶了一個姑娘回家這個姑娘卻看上自己的大哥這樣的事也說了——都是遇見方晴之前的事,之後的戰事卻一句也沒提。
鄭衍說完了,好像放下了什麼,輕輕地笑道,“那時候我答應要把家事告訴你的。”
方晴記得,那是他第一次匆忙離津的時候,在電話裏說的。
晚上的時候,鄭衍與薑唯鈞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帶著宿醉就走了。
後來聽說鄭衍在美國過得很好——韓益夫婦帶著兩個孩子來英國遊玩的時候,韓太太告訴方晴的。韓先生在加州大學任教,鄭韓兩家依舊住得不遠。
韓太太告訴方晴,鄭衍娶了個華僑的女兒,一個年輕活潑的姑娘,除了皮以外,簡直就是個外國人。那個姑娘很迷戀鄭衍。
“阿衍微微一笑,又滄桑又神秘,真是個迷人的男人。”韓太太如此轉述年輕的鄭太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