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天是我高中同學李睿的婚禮,我是他伴郎團裏的一個,這廝高中那會兒就是一混不吝,以頭鐵聞名三中,在三中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的高壓政策下堅持蓄了三年的長發,在整個豬突狗進的高中歲月裏像一條被打了一梭子狂犬病毒的阿富汗獵犬,沒想到他變成了我們這群人裏最先結婚的人,在二十六歲上正式咧著嘴丫子傻笑著步入了婚姻圍城。

婚禮這個事看著浪漫,實則特別累人,這一天我們跟著他鬧上鬧下,跑來跑去,迎親敬茶,終於到婚禮現場了,還得迎來送往,伴郎新郎點煙倒酒,新娘伴娘收紅包點賬,化妝師跟著兩個新人跑,扭著半邊身子給他們補妝,我那半邊劉海兒被汗打得都耷拉著,時不時得往後甩一下,李睿剛跟司儀說完話,走過來,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的,往我手裏塞了一瓶發膠:“弄弄,像他媽魔教中人一樣。”

“呦,”我樂了,一邊噴發膠定形劉海一邊說:“你當年不也這發型麼。”

李睿一咧嘴:“你才哪到哪,我當年不比這飄逸多了,你嫂子讓剪才剪的,”他往旁邊看了看,低聲說,“路兒,你和小唐……”

發膠不小心一下子打多了,我歎了口氣:“李睿幫我跟化妝師借個梳子,”我用手撥頭發,擋住半邊臉,“分了,剛畢業就分了。”

“哦,”李睿有點尷尬,“這麼多年,他也沒聯係過我們。”

我幹笑兩聲:“也沒聯係過我啊。”

“就,”李睿說,“我給他發過邀請函,他回我了……哎,梳子梳子!借的!”

他從我手裏解救出了那把梳子:“怎麼了你。”

“一下子沒吃住勁兒,”我好像又出汗了,我說,“媽的,他回你不回我。”

“你在這兒吃什麼過期老飛醋啊,”李睿說,“他說這些年他在國外。”

“哦,我知道,”我說,“他說回來了嗎?”

李睿說:“他說盡量。”

“草,”我說,“有沒有個準兒。”

“路兒,”李睿又湊近一步,聲音放低,像談論一場讓戰友瘸了腿的戰爭,“你什麼情況,七八年了。”

“睿!”我們身後,新娘在叫他。

我衝李睿擺擺手,李睿搖頭,說:“他要是來,應該是坐高中同學那一桌。”然後跑了。

本來我還擔心他那麼個人,上了台一緊張管老丈人叫大哥這種事都容易幹出來,結果丫一拿話筒直接就淚崩了,在台上猛男落淚泣不成聲:“我媳婦對我太好了,我終於要結婚了我……”

他媳婦在旁邊笑,哥倆好地攬著他肩膀:“睿哥大喜的日子你爺們兒一點。”

他在他媳婦的臂彎裏嚶嚶:“我就是太激動……”

我們這幫人在下麵邊起哄邊拿手機錄像,適時的音樂掩蓋住了李睿嗝嗝嘎嘎的哭聲,我在《My Destiny》的背景音樂裏悄悄轉身撤退,在來賓席之間穿梭,溜到八號桌:“都吃著呐?快去圍觀李大睿,丫哭嫁呢。”

八號桌是我們高中同學那桌,於思海邊樂邊說:“聽見了,音樂都擋不住——你不伴郎嗎,跑這桌來幹什麼?”

“跟他們混一天了,來看看你們。”我說。

“呦,”一個和我同城的女同學拍著手笑,“大作家來了!”

我說:“是天天坐家裏來著。”

我眼睛掃了一圈,鬆了口氣,他到底沒來。八年過去,這幫曾經風華正茂的同學少年,除了有些男生胖了,有些女孩子化了妝,大家都穿得漂漂亮亮以外,沒什麼大變化,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那些曾經青澀的臉。於思海尤其沒變,連眼鏡的款式都沒怎麼變,他往我手裏塞了把瓜子,說:“你趕緊滾蛋,那邊一會兒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