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英蹲在小爐子前,她臉上幾道煙灰,顯得有些狼狽,然而她渾然不在意,隻拿著羽扇輕輕扇著爐子裏的炭火,一邊關注著瓦罐裏的動靜。

錢叔在一旁勸道:“小姐,讓老奴來吧,這煙熏火燎的,傷了眼睛便不好了。”

倪英搖搖頭,“沒事,快好了。”

錢叔歎了口氣,不再說話,隻在一旁拿著石錘研磨起了藥粉。

待兩碗水煎至一碗,倪英這才離開了爐子,小心將那藥倒進青瓷碗裏,囑咐了錢叔幾句,自行去了。

未近後院寢房,便見寢房外圍了一圈的少年,眾人麵上皆帶了憂慮,伸長了脖子從門縫窗縫擠著往裏看。

倪英暗自歎了一口氣,沒有如往常那般驅趕他們,隻讓他們挪了個間隙進去了。

寢房內悄無聲息,紗幔靜靜垂著,隻隱約看見一個纖細的人影躺在塌上,倪英撩開紗幔輕腳進了去,將藥放在一旁的案幾上,半跪在塌前,看著那張蒼白而昳麗的臉半日,這才輕聲開口道:“殿下,該喝藥了。”

眼前人薄薄的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來。

他似有些迷茫,目光漸漸凝聚在倪英臉上,看了半晌,起了死皮的唇角輕輕一扯。

“花貓一般……”

抬手在她麵上汙漬處擦了擦,倪英目色顫動著,驀地抓住他溫暖的手,展開來,貼在自己臉上。

李元憫溫柔地笑了笑:“傻姑娘,沒事了,殿下哥哥的身子好著呢。”

前日天未亮,巡邏的府兵在門前發現了暈倒在地的廣安王,他烏發淩亂,鞋履上沾滿了泥,身上的衣物都被打濕了,也不知從哪裏來的,險些嚇壞了府兵們。

送回後院後,他依舊昏迷不醒,到了夜裏開始發熱,整個人都燒得迷迷糊糊的,已是開始說起了胡話了,把廣安王府上下眾人急得不行,大夥兒都徹夜守在後院。

這般惶急形勢下,倪英卻是極度冷靜,幫著周大武維持著王府的秩序,一邊親自照料廣安王,熬了三日,燒終於退了下來,好歹是醒轉過來。

裏麵的動靜引得外頭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李元憫抬眸一瞧,窗牒映著影影綽綽的人影,他歎了口氣,道:“你讓他們都進來吧。”

倪英抿了抿嘴,卻沒阻止,隻扶他坐了起來,給他腰上墊了個腰靠,依言往外去了。

片刻功夫,外頭站著的少年都擠了進來,內室裏的光線一下便暗了下來。

“殿下……”

“您好了麼……”

“殿下……”

看著那一雙雙憂心忡忡的稚氣眼睛,李元憫心裏一酸,他何嚐不知道若是自己撐不住,這群無家可歸的孩子們便又要流離失所了,既是給了他們希冀,又怎可以如此輕易教他們再複墮入泥潭?

他走到如今,背負的已不再僅僅自己一個,更是扛著廣安王府上上下下千餘人的身家性命,所有種種容不得他自私。

他閉了閉眼睛,心裏想,那場過不去的噩夢,終是要醒了。

“這幾日本王身體欠安,讓你們擔心了,如今我已是大好,你們不必過多掛心,該作甚麼便作甚麼去。”

他朝著眾人笑了笑,努力讓自己聲色聽上去康健些。

倪英顯然看得出李元憫的勉強,當下擋在前麵:“好了好了,午膳都備好了,你們去用膳吧。”

然而少年們仍是不願離去,隻擠在塌前齊齊看著他。

李元憫隻能強撐著精神與他們說了些話,好歹才讓他們散了去。

在養病的期間,一個消息震動了嶺南全境,嶺南郡守軍參領猊烈投效大皇子李元乾麾下,很快,京城裏敕封的消息也傳到了嶺南,猊烈接管兩江大營,與李元乾親信、原太常寺卿朱琛齊封兩江總製,軍務統歸猊烈,政務歸於朱琛,兩江雙總製,兩相掣肘,至此,李元乾威勢日盛,朝間已然視之準天子,離登天隻差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