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乃大周聖曆元年三月,女皇武則天當政晚年。
皇都長安城內煙柳絕色,草長鶯飛。那時的長安城,人口逾百萬,街市過千條。東市西市之內,各種膚色,各種口音的中外商賈仕民雲集。整日裏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天下富足,民生樂業,欣欣向榮,好一派盛唐氣象。不愧是當時宇內第一盛世繁華之都。後人有詩讚道:
南海商船來大食,
西京祆寺建波斯。
遠人盡有如歸樂,
此是唐家絕盛時。
在西市一家食坊前,三位十六七歲,腳著官靴,腰佩刀劍,衣著華美的姑娘正在調吃各種小食。黃衣姑娘試了一口西域葡萄糕,向中間一位藍衣姑娘道:“胭脂姐姐,這個真好吃,我要買十斤回去。”
叫胭脂的藍衣姑娘正啃著一串糖葫蘆,舔舔滿嘴糖屑,斜了她一眼道:“買這麼多回去喂豬嗎?”
右邊粉紅衣服的姑娘正拿著一瓶葡萄酒仔細端詳著道:“兩位姐姐快看,這是什麼玉石?怎麼如此晶瑩剔透?”那玻璃瓶在日光照耀之下,霞光四射,好不奪目。
老板笑道:“幾位姑娘外地來的吧?這可不是玉石,這是產自西域高昌國的玻璃。”
粉紅衣服的姑娘道:“哦?比玉石還貴麼?”
老板得意道:“那是。這一瓶葡萄酒,就得賣五千錢呢。”
那位叫燕若語的黃衣姑娘咂舌道:“怎麼這麼貴?我看,恐怕連大人都沒有喝過。”
胭脂卻滿嘴不屑道:“我們兩江的米酒難道敵不過這葡萄酒麼?燕子,你真沒見過世麵,大驚小怪的。”扭頭衝粉紅衣服的姑娘道:“蝶影看什麼活寶?快放下,你要是摔了,我們可賠不起。”
正說笑間,忽聽頭頂傳來“嗷”地一聲怪叫。三人嚇了一跳,扭頭看去,見斜對麵“怡紅樓”上,一個一絲不掛的瘦猴般黑男人,從二樓上一躍而下,朝前飛跑而去。
眾人正目瞪口呆,忽然看見“怡紅樓”內又衝出一個一絲不掛的雪白大胖女人,手提一把菜刀,拚命朝那黑男人追去。口中大叫:“兔崽子!老娘剁了你!”
一男一女,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一前一後,像狗追耗子一般迅速跑遠。
街上眾人何曾看過這般奇景,不由得熱血沸騰,“轟”地一聲,一齊狂追去看熱鬧。連胭脂三人也被人流裹挾,身不由己朝前跑去。
跑過兩條街,人群越聚越多,已有幾千人。胭脂三人被擠在中間動彈不得。正想著如何脫身,聽見後麵一陣整齊腳步聲踏來,有人大喝道:“都停下別跑!誰他娘的在擾亂街市?”
這時人群混亂不堪,前赴後繼,擠得人仰馬翻,大人叫,小孩哭,亂哄哄的,哪裏停得下來?
後麵那聲音大罵道:“媽的!包抄過去!誰再敢亂跑,就給老子宰了他!你們幾個,把那對狗男女抓過來!”
胭脂回頭一瞧,見數百名禁軍從後麵衝上來,阻斷了人群。一個絡腮胡子的黑臉校尉騎在馬上正在大聲叫罵。
人群看見禁軍刀槍出鞘,寒光閃閃,這才嚇得都停下來。
不一會,幾名禁軍把一黑一白兩個光屁股男女拖到黑臉校尉馬前。兩名禁軍脫下衣服,把兩人胡亂包了起來。
白胖女人被禁軍摁在地上,卻緊握菜刀不鬆手,嘴裏還在大罵:“王八蛋兔崽子!敢睡了老娘不給錢!滿長安城打聽打聽,老娘是吃素的麼?”
黑瘦男人被禁軍抓住手腳,像隻被褪了毛的公雞一樣狼狽,被罵得垂頭喪氣,一言不發。
一禁軍上前要奪下菜刀,白胖女人卻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頓時鮮血淋漓。黑臉校尉從馬上跳下,飛起一腳,把菜刀踢到老遠,嘴裏罵道:“這個潑婦!”
胭脂覺得這等荒唐事十分沒趣。正要拉著燕若語和謝蝶影擠出人群,忽然側臉看見身旁有個瘦高的黑衣男人,正從人群中慢慢朝前擠去。那人眼神如刀,犀利非常,讓人不敢對視。胭脂隻覺脊背上一冷,見那人已擠到那離黑臉校尉不遠處,身子微微前仰,屈指發力,似乎作勢要進攻搶人。
正此時,一陣馬蹄聲響,一個身形矯健頂盔貫甲的年輕軍官,率領幾名騎兵,從人群後麵縱馬過來,喝問道:“宋校尉,出什麼亂子了?”
黑臉宋校尉回頭拱手道:“葉大人!沒什麼大事。這對狗男女,光著屁股在街上亂跑,大夥追著看熱鬧呢。”
旁邊有人低聲道:“這是神虎營的統領葉如水!”
葉如水在馬上居高臨下,威風凜凜,目光如電,不怒自威,人群頓時安靜下來。葉如水掃了一眼人群,道:“大家都各自散了吧,把這兩人抓回去審問!”
人群慢慢散去。那瘦高黑衣男人斜眼看著葉如水,猶豫了一陣,接著身子鬆弛下來,輕輕哼了一聲,轉身悻悻離去。
胭脂覺得十分好奇,便朝燕若語和謝蝶影使了個眼色,慢慢跟了上去。
黑衣人不緊不慢走到一條小巷內,突然猛一回頭,頓時和胭脂三人麵對麵。雙目凶狠,緊緊盯住三人,厲聲喝道:“跟著老子幹什麼?找死嗎?”
三人被他如刀眼神刺得縮小了一半。不覺後退了一步,胭脂抓住刀把,壯膽道:“誰稀罕跟著你?這巷子是你家的麼?”
黑衣人哼了一聲,罵道:“小毛丫頭!滾!老子沒空跟你們兜圈子!”說著往前踏了一步。
胭脂“唰”地抽出腰刀,雙手握刀,擺開架勢,喝道:“別過來!”胭脂這把腰刀與今日所見倭刀相似,極細極窄。三尺多長,卻隻有兩寸來寬,刀麵極薄,兩邊刀麵各嵌七顆金星。在日光照耀下,藍汪汪地,既金光閃耀,又寒氣逼人。
那黑衣人怔了一怔,失聲道:“好一把寶刀!拿來!”說著,微一傾身,右手如鉤,已探向刀柄。
胭脂沒想到他突然間空手奪白刃,吃了一驚,慌忙中手腕一翻,刀鋒向他手指掃去。黑衣人忌憚她寶刀鋒利,不敢硬接,手臂一滑,捋向刀背。
燕若語和謝蝶影喝道:“要明搶麼?”也拔出寶劍,一齊分心刺來。
黑衣人眼看以一敵三,卻若無其事,毫不費力。見二人寶劍刺來,絲毫不躲閃,雙手猛地一揮,食指和中指頓時將二人劍尖夾住,一運內力,喝道:“放手!”
二人隻覺一股炙熱之氣順著劍尖直到手腕,手掌瞬間有如握住一根燒得通紅的鐵棒,忍不住“哎喲”尖叫一聲,兩把寶劍已經脫手。黑衣人指尖一轉,已將劍柄握在手中,向下一揮,“颼”地一聲,兩把寶劍插入泥地,深沒至柄。隨後轉身向胭脂一步步逼來。
胭脂心知不妙,當下後退一步,凝神靜氣,刀麵一橫,微微上指,擺出一個手彈琵琶的架式。
黑衣人絲毫沒將她放在眼裏,向前大跨一步,喝道:“拿來!”說罷伸手便奪。
胭脂待他身形晃動之時,腳尖猛然一轉,改刀為劍,順勢向他前胸刺去。
黑衣人“咦”了一聲,覺得這招還有些精妙,急忙側身避過。誰知胭脂這一刺原是虛招,瞬間又回劍為刀,一招“八麵來風”橫掃過去。
黑衣人剛剛閃到一旁,內力起伏,尚不及換氣,眼見得胭脂這一刀如排山倒海般掃來,刀法精妙絕倫,與適才已判若兩人。大驚之下,躲避已然不及。幸虧他反應極快,伸手拉下身上黑袍,運力向前揮去。
胭脂這一刀掃在黑袍之上,有如切著豆腐,渾然無覺,已將黑袍一削為二。黑衣人卻借著這一揮反彈之力,躍開丈餘。狼狽不堪,已是一身冷汗。暗叫一聲:好險!差點被這丫頭剁成兩段!隻是心中莫名其妙,茫然不解,不知她怎麼突然間使得出如此精妙的刀法,一時呆住。
胭脂橫刀一擺,冷笑道:“再來試試看?”此時她也是心虛不已。自己隻會一招,這廝如果再來爭鬥,自己定然原形畢露。燕若語和謝蝶影用盡吃奶的力氣才將寶劍拔出,惱羞成怒,罵道:“你的烏龜殼都被劈成兩半了,還敢再來?”
黑衣人正要答話,忽聽遠處傳來嗚嗚幾聲淒厲緊促的胡茄之音,頓時臉色一緊,將手中半截斷袍往地上一扔,丟下三人,縱身一躍,翻牆飄然而去。
三人長籲了一口氣。燕若語道:“大人早有吩咐,京城不比兩江,叫我們不可惹事生非。姐姐為何要跟著這廝?”
胭脂正要答話,謝蝶影忽然從那截斷袍中撿出一物,道:“這是什麼?”
二人回頭一看,見乃是一個鐵製十字架,上麵係著一截銅鏈,已被削斷。想必是那黑衣人之物,剛被胭脂的寶刀切下,那黑衣人自己也未發現。
三人麵麵相覷,盯著十字架仔細端詳,又低聲商量了一陣。胭脂突然道:“回去!”
急匆匆趕回驛館,此時日已西斜。進門迎麵碰見書辦,便問道:“大人呢?”書辦道:“大人剛剛接到聖旨,和趙參軍一起進宮麵聖去了。”
燕若語道:“這可怎麼辦?要不我們進宮去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