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2)

第1章 守城

一場冷風裹挾著落葉,將衍州最後一絲暑氣也席卷而去了。濃雲遮天蔽日,天穹化為青灰色,如同瓷胎上一層不夠勻稱的釉料。遠處的燕雲山長而蜿蜒,有鶻鷹振翅飛越山巔,留下蒼涼的鷹唳。

城外火勢迅疾,星子般的火點沾染了疾風之後燒得更盛,火舌幾乎要將一切都吞噬了。

驟雨將至,素日裏安靜平穩的衍江水也開始叫囂翻滾,風雨欲來之勢愈發濃重。

馬蹄聲由遠及近,一路揚起塵煙。

守城的人下意識緊繃起來,整齊劃一地舉起重弓對準了來人。雉堞之上機關盡備,隻要一聲令下便能將毒箭射出。

高台上素衣女子長發挽起,任由烈風吹拂麵頰,有條不紊絲毫不亂。

眾人緊繃著,側目看她,卻見她神色嚴肅,麵上不見波瀾。

殊不知她隱於袖間之手握得極緊,指甲刺破掌心而渾然不知。

直到那人行至城牆之下幾丈遠處,方才勒馬,大喊道:“退敵了!”

是她派出去偵查的斥候!

元蘅的心陡然一鬆,這才後知後覺自己掌麵被刺破的疼痛。

數日鏖戰,今日方能得稍許喘熄。

“開城門。”

聲落,厚重的城門被推開一條縫,容人縱馬而入。待這人進城之後,身後的重門又如同轟鳴一般被人關上。

叛軍欲往啟都中去,衍州是必經之地。

衍州地界多山多峭壁,山巒連綿之間地勢複雜難行,唯有攻破城門是最快的方式。叛軍就在城外二十裏處安營紮寨,似乎是不攻下衍州絕不肯退。

數年來,鎮守衍州的都是元氏的大將軍,元蘅的父親。

但是元蘅的父親卻在這個時候病重了,家中無兄長,隻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幼弟。安排守城部署的重任就這般落在了她的身上。

叛軍有近八萬人數,而戰事延續至今,衍州剩下的兵力不足兩萬。盡管早就派遣人快馬將戰事危緊之事傳入啟都,而援軍卻遲遲不至。

這本就是一場贏不了的仗。

她做好了與衍州共存亡的打算。

可今日,叛軍卻意外退兵了。

斥候來到元蘅身後,跪答:“姑娘,叛軍在衍江東遇上了……”

元蘅本看向遠處熊熊燃燒的火勢,聽到此處眼睫輕微顫動,轉身問:“遇上了誰?”

總不能是啟都來的援軍。

就算是援軍,也會是從北麵而來的,絕不會出現在衍江東。

而如今尚且有可能伸出援手的隻有在俞州的駐軍。隻不過俞州軍主帥梁晉現下卻正在江朔諸郡平亂,如今代掌俞州軍的人是他的外甥——當朝二皇子聞澈。

這聞澈與元氏有些舊怨,能讓來援助隻怕不易。

斥候答:“是俞州軍。”

元蘅倏然抬眸。

竟然真是俞州軍。

對於聞澈,元蘅止於聽過傳聞。

她隻知曉其人雖生了一副人人讚許的好皮囊之外,性子卻是恣意隨性還混賬,甚至曾於大殿之上痛斥皇帝,最後被貶到俞州這等偏遠之地隨軍曆練。

也是這樁事導致他雖已及冠,卻是如今諸位皇子中唯一沒有封王的。

這等人不顧大局,滿心都隻有他自己的那點恩怨,又如何會在緊要之時親自帶軍前來襄助?

“再探,是二殿下本人,還是梁晉將軍。”

“是!”

驟雨忽然落下,急促的雨水順著城牆衝刷著,與這幾日的血水衝在一處,曲折流向低窪泥地,散發出潮濕的腥味,即便是久在軍營之人也同樣感到惡寒。

城牆之下的火勢終見熄滅之勢。

元蘅看著斥候披了蓑衣再次上馬出了城,她才低頭搓著自己的指節。上麵沾了血漬和泥汙,竟無論如何也擦拭不幹淨。

良久,她回過身朗聲道:“守好這裏,以防叛軍殺回來,不可鬆懈!”

她正欲走,又似想起什麼。

停住了腳步,她對身邊的副將說道:“昨日,叛軍夜襲西城門,定是衍州有內應。核對名錄找出叛徒,殺了。”

她昨日才決定冒險開西側城門,將無辜百姓放出城去。可偏偏就是在那個時候,叛軍出現得湊巧,殺了個措手不及。若非她將兵馬提前調至城西,護百姓離開,此時大概城已經破了。

加之西城門地勢易守難攻,若非是提前得到內應消息,從那裏攻城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副將應了聲,見她是要回府,便遞給她一件蓑衣。

元蘅接過蓑衣,從容下了城牆,策馬逆風衝入雨幕之中。漫天雨水已經透冷,被風裹著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瑩白的脖頸之上,將她的長發盡數淋透,黏在單薄瘦削的背脊之上。

衍州的街巷上一路無人,想要避難的百姓該走的已經走完了。就算還有幾戶不想走的,此時也滅了燈,早早關門閉戶歇下了。

一路到元府,她快步走上石階,急促地叩門。

許久才有人應她,開了一條門縫,瞧見是元蘅,門房才慌忙開了門:“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