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昭成二十年,仲冬飛寒。

一夜之間,菩村被摧毀了大部分田埂,裹著冰雹的雪粒劈裏啪啦往窗上砸,窗葉被拍打得幾震欲頹,村民用柱棍抵住,堪堪截擋颶風。

小花從後院拿備用柴火的功夫,手紋就裂了條青紅的痕,急驟而來的風雪令人雙耳失聰、眼目迷障,她縮了縮胳膊,無力和茫然席卷。

耳邊忽然傳來幼弟急迫的呼喊:“娘——娘——”

小花心口一顫,一頭栽進風雪中,耳膜嗡嗡作響,天地寂鳴。進屋便忙不迭往炕邊走,哭聲已經止了,一道怨毒的目光掃來。

賴母大吼道:“冷死了,還不快把門關上,把柴火拿過來!”

賴母將幼弟小心抱在懷裏輕哄,母子倆其樂融融,將炕擠得不留一絲縫隙。

小花全身上下都落了雪,雪水融化成水流入脊背,凍骨的冷意讓她吐了口濁氣,低下頭,將柴火放下,默默地蜷縮在窗沿。

牆角被老鼠鑽了個洞,冷風正對著她這邊鑽,小花想拿什麼東西將牆角堵上,怕被拎著罵多事,隻能作罷,將頭埋入膝中取暖。

積雪成災,禍綿半月,每個村民心懷惶恐。爹娘脾氣暴躁,小花隻得一再降低存在感,以免惹來厭煩。

安撫好了兒子,賴母開始碎碎地念叨:“這該死的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停,存糧都快吃完了。”她惡狠狠地瞪了眼小花,“叫你吃那麼多,糧食都給你吃盡了!敗家東西,今晚你不準吃飯!”

一家四口,卻全靠小花做活養家。

冬日的水溫墮指裂膚,村裏的富戶便會出些銀錢,將衣物交給村裏勤善的小娘子浣洗,往來一趟掙得不多,算是個辛苦錢,願意接的小娘子並不多。

新年將至,她無法浣衣掙錢,不知挨了多少的責罵。

幸而在翌日,這場侵擾半月的暴雪戛然而止,金光漫過層巒,炫亮天邊一道虹橋。

小花是被凍醒的,薄被洗得發白,賴母一伸手,便徒手將她拎了起來。

小花隻匆匆吃了個發餿的饅頭,就被推出了門外,懷中被塞了隻裝得滿當的簍子。

“今日早些回來,有件要緊事要與你說。”

話音剛落,小花還未站穩,怕漏出一丁點兒火星子似的,門急吼吼地在她跟前合上,撲落的雪花落在小花的鞋尖上,屋內溜出的星火氣猶存周遭。

小花習慣了,抱著簍子緩緩往外走。

雪融時最為寒冷,冷風刀子割肉般嘩嘩地吹著臉皮,臉上的肌膚凍得皸紅。

走到外頭,周遭的人多了起來,小花黯然的眸子恢複清亮,像兩顆圓溜溜的桃仁,親切地招呼:“黎叔好!周嬸好!”

村裏的大叔大嬸喜歡乖巧的小花,俱回以親切的笑容。

一路招呼著走到了河邊,瞧見河邊站著的熟人,小花笑眯了眼,脆生生地喊道:“張嬸兒!”

張嬸含笑道:“小花兒!”

張嬸心善,卻是個苦命女子,丈夫有疾,公婆纏綿在榻,就靠她一人連著做幾份工養活全家。如今雖勉強能維持溫飽,卻因為年輕時身子受損,多年未有身孕。

一瞧見她手裏的簍子,張嬸心頭泛著酸水,扯著嗓門說道:“我要是能有個閨女,定是放在手裏寶貝著。你那懶鬼爹娘好手好腳,卻讓你在這麼冷的天做活,他們哪裏是把你當閨女看,你也是個傻丫頭,就這麼聽他們使喚。”

小花笑了笑,道:“沒事兒,張嬸,我不冷。”

張嬸一把攥住她藏在麻衣下的手,整隻手泛著烏紫,還因為刺骨的寒意微微發著顫,手背上的褶皺粗糙幹燥,覆著微白的顆粒和厚重的繭子,指甲旁翻著倒刺,腫得像燒根的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