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慢點——”他聲嘶力竭地喊道。

季望澄說:“馬上就到了。”

風很大,其實聽不清他講了什麼,黎星川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慌張失措的神色,很小的一道縮影。

足足驚醒動魄了十幾秒鍾,他才逐漸從渾身緊繃的狀態中恢複過來。

身處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第一次將廣袤無垠的天空全部納入眼底。

天穹如同圓蓋,將大地籠罩在它的懷抱之中,難怪會有“天圓地方”的錯覺。懸在半空中往下看,鱗次櫛比的房屋擁簇著最中間的大型湖泊,碧藍湖上雜糅一捧又一捧的碎金。

暖春的晚霞,是倒懸的橘色海洋,金橙色的落日鑲嵌在地平線正中央。

黎星川沒那麼緊張了,全身心投入到這場飛行中來。

小時候看動畫片,總幻想自己也能裝上竹蜻蜓滿世界飛,他沒能遇到哆啦A夢,但他有季望澄,於是童年的夢想在這尋常的一天猝不及防地實現。

還沒產生圓夢的滿足感,他們已經跨越大半個城區,穩穩降落到季望澄舊家的陽台。

黎星川雙腿發軟,心髒狂跳,撲通撲通地撞擊著胸骨。

他還沒從飛行後遺症中恢複過來,兩人又一次開吵。

季望澄說:“每個月都有人打掃。”

‘季望澄’:“但是床很小,閃閃跟我睡。”

季望澄:“滾出去。”

黎星川:“你們給我閉嘴。”

……不錯,及時熄火。

黎星川拉開陽台門,他們二人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身後。

十年過去了,這棟在當時看來華美無比的別墅裝修,目前已稍顯過時,歐式的大公主床和絨皮沙發沾染著時代氣息,早年暴發戶鍾愛這樣浮誇的擺設,不過由於確實砸了錢,家具和擺件的質感還不錯,質量過硬,並沒有發黃氧化的跡象。

也許再過幾十年,這“過時”的裝修又會成為新的流行,那就是未來的事了。

黎星川在客廳繞了一圈,又站到季望澄從前的房間門口。

那時候詞彙量匱乏,也沒什麼見識,向同桌描述季望澄的家,磕磕絆絆半天吐出一個“像城堡”。這座“城堡”,似乎也沒有記憶裏那麼大。

黎星川重新走回到二樓的陽台邊,原先隻比扶手高了一個頭,現在扶手直到他的腰際。

黃昏漸漸熄滅,蛋黃一般的日落逐漸被地平線吃掉。

他靠著欄杆,突兀開口:“其實我小時候也挺自卑的,我家一整間屋子,和你家客廳差不多大。”

季望澄微微凝眉。

在他看來,錢隻是換取物資和廢物的碎紙,對於錢的多少沒有具體概念,自然也沒有多餘的渴望。黎星川之前不從不談這個,因此,季望澄難以理解這種貧富差距帶來的落差感。

不過,他知道解決方法:“我的錢全部都給你。”

另一個‘季望澄’這次沒打岔,認同地點頭。

黎星川猜到他會這麼說,果斷拒絕:“我才不要。”

“要的。”‘季望澄’的理解顯然更深刻一些,“閃閃,你不高興,是因為我的錢比你多,隻要我的更少,你就不會……”

黎星川:“你可拉倒吧,我說的是‘以前’,認真聽行不行?”

‘季望澄’幹巴巴地說:“哦。”

黎星川接著說:“我小學初中的時候成績都很差,總分比你差兩三百分的那種水平。”

“我也會想……”他頓了頓,低頭笑了下,笑尚且稚嫩的自己,“你會不會嫌我笨,然後就不跟我玩了。”

季望澄驚得瞪大眼睛:“怎麼會!”

‘季望澄’斬釘截鐵:“不可能!”

他們難得這麼激動,仿佛黎星川說的話十分荒謬氣人,以至於將他們惹得炸毛。

黎星川打斷他們的辯駁,繼續一條條數自己的缺點:“我沒那麼聰明,學習成績不好,到現在都寫不好一篇高分議論文,沒耐心,不自律,喜歡熬夜根本戒不掉,家裏條件也很普通,長相還算可以,所以小學時老師總叫我‘繡花枕頭一草包’,意思是長得漂亮但不學無術——”

季望澄唇線繃直,眉心緊鎖,顯然是對他說的話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