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月十七

十六歲暑假那年,杜笑在外公家撿了隻惡鬼。

準確來說,並不是他撿的,隻是他單方麵被纏上然後在對方的威脅之下後不得不進行飼養。

惡鬼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杜笑按照遇見對方的那一天給他取了名字,叫六月十七。

他向來知道自己有一點靈異體質,因此從小就很容易被奇奇怪怪的東西纏上。

比如說撿到的白皮書是哪個已死之人的遺物結果晚上就被主人找到夢裏了啦,比如說一直跟他聊天還喜歡摸他腦袋的老嬤嬤其實是已經死掉的亡靈啦。

比如說明明隻是出於好心想要幫助迷路的小孩,結果轉背就看見小孩抬起鮮血淋漓的臉,整個麵容像是被大貨車碾過一樣破破爛爛啦。

那小鬼在杜笑後頭窮追不舍,杜笑就在前麵跑得起飛。

他逃,他追,他們都插翅難飛。

小鬼怎麼都追不上,氣喘籲籲在後邊罵:“衰仔,你屬劉翔的啊,跑得這麼快!不知道等等我嗎?”

杜笑充耳不聞,哭得抽抽噎噎倒是跑得飛快:“我這個時候等你才是有病吧。”

小鬼跑得胃裏翻江倒海,還把人跟丟了,眼見著杜笑的身影越來越小,氣得咬牙切齒。

杜欣然一回家就看見七歲的杜笑坐在沙發上哭得打嗝。

“我、我遇見、見鬼了。”

杜欣然安慰他。

“笑笑,這世界上是沒有鬼的。”

杜笑邊哭邊搖頭。

“你、你騙人,你身後就有一個。”

杜欣然:“……”

她還想要說什麼,卻發覺杜笑臉頰潮紅,感覺不對,伸手一碰才發現滾燙的,大驚失色。

“你額頭怎麼這麼燙。”

杜笑已經燒得意識模糊了,眼前都發花,嘴裏支支吾吾講胡話。

送到醫院之後醫生說非常危險,再晚一點杜笑就會燒成傻子了。

醒來之後杜笑雖然沒有成為傻子,但是卻莫名其妙成了個結巴。

小孩子嘛,對於格格不入的人總有下意識的排斥。

“杜笑老是一個人對著空氣講話,很嚇人。”

“就是就是,講話還結結巴巴的,跟他玩費勁死了,每次都要花很多時間聽他到底在講什麼。”

“這人太奇怪了。”

“不想跟他玩。”

久而久之,杜笑就是一個人了。

有時候做事並非你努力就可以完成的,杜笑很早就知道了。

就像他總是想要努力講好話一樣。

就像他想交朋友那樣。

不過好在杜笑似乎並沒有因此變得無精打采,他敏[gǎn]悲傷的部分大概隨著小時候那場高燒一起燒掉了,雖然不善交際又結巴,但是他非但沒有長成歪七扭八的社會毒瘤,反而一路積極向上地長大了。

成為了其他人眼裏積極向上到有點奇怪的人了。

可惜即便這樣也沒有給他帶來什麼朋友。

杜笑安慰自己,至少你小學、初中的同學錄上,大家給你的留言並不是“你是一個陰鬱又不愛說話的人”,而是“你真的很喜歡傻笑。”

笑總比哭要好。

難道大家比較喜歡看結巴哭哭啼啼嗎?

杜笑心想。

其實一開始杜笑也是不想理睬六月十七的,因為六月十七一看就是個惡鬼——右腿褲管空空蕩蕩的,脖頸處卻空空蕩蕩,雙臂抱著的頭在自言自語。

雖然幽靈一般都沒有生前的記憶,隻靠著執念依存,但惡鬼比一般的幽靈執念更重,而且也更難纏,如果被他發現自己能看見他的話,一定會千方百計用各種辦法要自己幫他完成未了的心願。

六月十七的眼睛卻在眾人當中與杜笑精準對視了。

杜笑一僵,立即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地掏出手機打電話。

“喂……是、是表哥嗎?我、我馬上就到。”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自己眼前倒吊著一顆頭,心髒驟停,手機也從手裏掉出去了,正麵朝上,露出主頁麵。

並沒有顯示正在通話中。

“你果然能看見我。”

惡鬼笑眯眯地講,而杜笑的表情,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就像是踩到了一塊甩不掉的口香糖一樣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