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受辱多年,打罵不斷,就是做徒弟,聞望也該恨毒了自己這個鐵石心腸的師父,可他仍然勤勤勉勉在師父腳邊做條乖順的狗,未曾有一句怨言。
一日恰逢十五月圓,月華仙尊即將閉關。聞望念著又要許久不見師父,心中鬱結,小酌一杯,酒壯人膽,終於忍不住對心上的仙尊表了心意。”
蒹葭書館說書的潭老先生利落翻開手上的八折扇,耷拉了幾層的眼皮隨著最後一句聳立起來,又變得精神矍鑠了。
他瞪著渾濁的眼睛,拿腔拿調提高了嗓音:“誰知他師父不但對他的真情告白不為所動,那冰霜般的眼連目光也分毫不施舍給他,隔日便要將他逐出師門。”
刹那間,台下聽書聽的如癡如醉的千金們皆是驚呼一聲,似乎並不能接受故事這樣的走向。
倏地,石色醒木往桌案上一打,驚的人能打一個激靈。
潭老先生見引起眾人注意,捋著胡絡子,眯著眼歎口氣,緩緩搖頭道:“聞望以為自個兒是用自己的舌頭去暖融月華仙尊這塊寒冰,怎麼著也能含冰成水,可惜他師父是塊冷石頭。你們說,石頭又怎麼暖得化呢?”
格調雅致的書館香草環繞,屏風將諸位聽書的千金大小姐們各自隔開,形成二十幾位雅座。
既然各人都瞧不見旁人是何等模樣,平時拘著禮節的貴小姐也順著自己的心意,在屏風後以帕掩麵,為著話本中主人公的悲慘淌下漣漣的清淚來。
蒹葭書館中霎時充盈哀怨淒清又壓抑的啜泣聲。
雅座中一位身姿較旁人高挑的客官更是動容不已。她一襲香草百花服,腰間勒了條金玉打製的絛帶。一雙瀲灩的桃花眼哭得紅絲遍布,煞是可憐。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也因缺失血色而發白,稱作人間璞玉也毫不為過。
在說書先生再一次開口前,這窈窕女子挺直腰板,一字一句小聲道:“徒兒被趕出師門那日,發誓總有一天會將清貴冷淡的師父關進不見天日的地下,日複一日,隻能見自己。”
隻見她說完後,老先生奇跡般地重複了同一句話,隨後這第一話也便結束了。等下一話再開講,須苦等四五日。
女子用細軟的綢布擦拭幹淨自己的眼淚,隨即翩然起身,先於旁人出了蒹葭書館。
已是日上三竿,積雪融化一半,街上深一腳淺一腳的雪夾水。
書館外候著一行武服打扮的青壯年,見女子出門,在大街小販習以為常的注視下用崇拜火熱的視線注視著他,齊聲喊道:“蕭掌門。”
這人原是蒹葭書館的常客,峨眉派掌門蕭明瀟,壓根不是什麼女子。
蕭明瀟是個實打實的男兒,自小長相過分精致而雌雄莫辯,多年來卻未曾有人敢拿此處開他玩笑——誰不知道蕭明瀟身負絕學獨步天下,座下還拴著條悶聲不吭愛咬人的瘋狗徒弟。
不過這蕭明瀟武藝超群,偏偏愛聽深閨女子喜好的爛俗話本,尤其今日這師徒話本更是倒背如流。每回書館要講這出戲,蕭明瀟必來不可,真讓人笑掉大牙。
蕭明瀟眸光在起身的幾個弟子臉上流連,沒尋到想要的人,瀲灩水眸上眉梢即刻凝起,出聲時也沒什麼好氣,“莫成意說他來接我,他人又在哪呢?”
一行人見掌門語氣不善,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解釋的話來。
蕭掌門雖說人不壞,可他性子驕縱,脾氣又差,沒人想觸黴頭。這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說話。
有位壯年略識大體,當下走出一步,拱手道:“掌門息怒,方才有位僧人找上門來說有事相商,大師兄便去了,他說晚些回來侍候您洗漱用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