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信給蕭氏,聞謝瓊琚病情……更何論後來種種。
雲中城延緩行軍。
函穀關按兵不發。
未央宮前舉兵改日月。
確實條條死罪,他容忍之下的任何一處,都足矣還清年少教養之情。
賀蘭敏靠在榻上,抓著兒子的手慢慢失力,噴出一口血,未留一句話,終於撒手離去。
“陛下不必傳太醫。”薛素跪下`身來,止住賀蘭澤,“陛下來時,太後便從臣處討了藥服下。”
“太後說,入長安前的諸事皆因她起,家中手足亦是受她多年影響;入長安後她想挽回,卻已失控。讓陛下十餘年彷徨為難,今日赴死,是她能為陛下和家族做的最後一點事……”
薛素話語至最後,呼吸漸弱,唇口流血,再不能起身。唯餘光卻望向床榻處。
賀蘭澤坐在榻畔,看他眼角的光,又看生母下垂的眼瞼,似與那人相接,不由歎聲道,“好多年了,知你二人生出情意,初時覺得是否對阿翁不敬。後來與長意分別,寂寞無依,惶惶於餘生漫漫,都要這般過,是何等孤寂。便也能理解你們的孤獨。”
他伸手合上生母雙眸,剪下一縷母親的青絲予薛素手,“靈樞飲酒醉,失口吐話,叔父心悅一女,歎連一縷青絲不得。後又見母梳妝,偶聽她與侍女閑話,這一生連一縷青絲都不敢贈,就這樣罷,能看見便已很好。”
賀蘭澤起身離去,傳禦史台擬詔書。
賀蘭氏謀反,誅賀蘭敕、賀蘭敦,褫奪爵位、官職、誥命,闔族囚青州故地,三代內不得為官。
這便是賀蘭氏緘默一死為他、亦為賀蘭氏做的最後一事。
賀蘭澤本意,“賀蘭氏闔族天命者恕,垂髫者誅。”
這是欲絕賀蘭氏根基,但在賀蘭敏有生之年不動賀蘭氏。
有生之年,她還剩多少!
但他為君者,這口氣總要出,這場威總要立。
詔書二,因有賀蘭氏獄中血書輔證,豫章王乃為其脅迫,方偷皇後鳳印,實乃清白之身,隻是堅毅少有,性品軟弱,故奪其爵位,以皇子之身前往封地曆練。皇後護子太過,忤逆君上,同去此地思過。
這第二封詔書,禦史台改了無數遍,最後是天子親擬的。據說天子在宣室殿內寫完,便砸了筆墨。
又有傳聞,再次之前,值守的宮人聽見皇後泣聲,“妾既生了他,便有教養之責。他如今十歲爾,得你我真正養育的日子,不過三兩年光景,如此便放棄他,於他不公。妾帶他來人世一遭,不是讓他怨恨世間事,報複世間的人。妾與君,這樣難,都能沐朝露,見天光。他還這樣年少,即是開了口,要與母同歸,妾如何拒他?本來,教養之責,你為人父,亦有。然如今你擔天下事,做了天下人的君父,比妾更難。這阿梧事,便讓妾去吧。”
久不得天子回應。
方再聞皇後逐漸淒厲帶著怒氣的聲響,“妾也不願走,但是妾之子緣何如此?他得何人所授?何人養?至今日地步……”
日影偏轉,宮門深重。
終於隱約聞天子話,“那你幾時歸?”
後頭便未有話語傳出,隻這一封詔書。
元嘉三年三月的一日,春光爛漫,冰雪消融。謝瓊琚帶著阿梧前往千裏之外的豫章。
雖說是思過,卻還是用的全副皇後儀仗,這是天子的意思。
雖是天子的意思,但是天子卻未出城相送,甚至都未出宮門。
任由皇後的輦轎走走停停。
任由他的妻子頻頻回首。
他將自己鎖在未央宮中,坐在禦座上。午後的陽光灑進來,照出他鬢角銀絲。
他也開始生出白發,他們還有多少光陰!
他自然知道,他可以私服去看她,可以傳召讓她歸來。
可是這一刻,他就是覺得荒蕪又惶恐。
回想薨逝的生母,流放的曾經養育過他的至親,背棄過他的兒子,還有不能相守的妻子。
帝王路,稱孤道寡,寂寞之嘶。
這一生,人間疾苦,從未放過他和她。
“阿翁,你還有我。”殿門開啟,亮起一點晃眼的光。
是他的女兒。
十七歲的少女,和她母親有著一樣的眉眼容顏。
他伸手撫摸她,隔著日影和距離。
如同撫摸她。
“當年,生你阿弟的時候,你阿母把我推出產房。讓我陪著你,說我和她,一人陪一個。”
“你看,一語成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