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遺棄的孩子
寒鴉三兩成群地盤旋在昏暗的空中,嘶啞著枯喉,淒寒的長鳴暈開了傍晚的雲霞。
亂葬崗上堆滿了無名殘骨屍骸,北風穿過白骨,拉出一道道不甘的唏噓聲。
屍首堆上蜷著個小小的身影,哆嗦著嘴唇悠悠醒來。
陸憶寒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什麼尖銳的東西似是要錐破他的肩膀,眼皮重的很,想睜開眼,卻怎麼也擰不開身子,幾經嚐試後身體終於有了反應,僵了太久,隻能勉強抽[dòng]手臂。
肩上的痛感輕了不少,他聽到了翅膀的撲扇聲愈來愈遠,多少也猜出了剛才的情況。
天昏沉沉的,他緩緩支起身體,預先捂好了腦袋。過了許久,一滴水珠砸在了他的手背,緊接著,密密麻麻的雨水傾盆而下,將他澆了個透。
陸憶寒這才睜開眼,茫然地望著四周,雨水如銀絲細線般砸落在翻卷的殘布敗肉上,積水從堆成小鼓包的屍骨上如涓流般從死人堆間的孔隙中潺潺而下,混雜著渾濁的汙穢和死氣。
愣了好一會,他這才後覺自己肩上的疼痛,遲鈍地抬手去摸,剛一觸到便疼得縮回了手,急急低頭去看,身上蔽體的衣物隻剩下右半截,好在腰間係帶未斷,衣服跑不了,可左肩頭上的傷口卻看著可怖,濃黑的結痂大大小小紮根在肩上,被鳥啄破的傷處裂開,透黃的濃稠流下,隱隱可見潰爛。
要趕緊找東西將爛肉剔除,陸憶寒如此想著,搖搖晃晃站起來,卻不知身體為何不受控製,腳一軟,重重地栽到地上,倒不覺得多疼,但腐臭味直衝鼻腔,隻見身下的地麵被自己壓出了一個凹陷。
“嘔……”
陸憶寒再沒能忍住,幹嘔了起來,死死閉上眼睛,擠出蓄在眼眶的淚水,不敢再睜眼,可憐他肚子空空,胃裏沒點東西,要吐也吐不出什麼,舌下不斷分泌的津液掛在嘴邊,伴著雨水滴答而下。
這盛夏的日子不覺得熱,隻覺得寒冷,寒到骨子裏,寒到心裏。
嘔到最後連口水也吐不出來了,雨水和冷風灌進喉中,灌得他猛咳起來,他不住地咳嗽,顫著身子,喉間擠壓著呃呃嗚嗚的悲鳴,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空中烏雲密布,地上冥錢被吹起,四散紛飛,一聲撕心裂肺的慟哭叫人驚心動魄。
即便如此,能聽到他哭嚎的也隻有天地,和那不願姑息的大雨。
陸憶寒逐漸覺著眼前淅淅瀝瀝的雨都模糊了,烏壓壓的天空透不出一絲光,再往後,眼前隻剩下一片漆黑了,以及耳畔那落雨墜地聲。
……
趕上夏季多雨的季節,土地濕滑難行,藥鋪劉掌櫃急著要的那批藥被一道卡在了路上,怕次日趕不及,連夜驅馬抄了近道去接。
雖路遇亂葬崗是迫不得已,但臨經時還是下馬參拜再三,不經意一瞥卻見腳下的孩童胸口尚有起伏,嚇得倒退半步,以為自己老花了眼。
湊近再看,確實還留有命在,慌忙將人馱上馬背,原路折回。
夢中,陸憶寒在望不見邊際的黑暗中遊蕩,父親的聲音說:“你在這裏好好待著,不日定有人會來尋你。”
他在趙府捱過幾個春夏又秋冬,算下來已經有三年了,如今恐怕他是等不到了。
可他人已不在趙府,若父親要回來尋他尋不到怎麼辦,趙府的那些人定會變著法子把錯都安在自己頭上,到時說不定還要反咬一口,說父親帶了個災星來。
那父親還是不要再來尋他了好。
陸憶寒漸漸覺得四肢回了暖,飄飄悠悠的身體終於落回了地上。
掌櫃憂心忡忡地看著床上的孩子,好不容易為他處理好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現在又高燒不退,肩頭的傷反反複複燒了三盆熱水,將爛肉刮去時也不見他有醒來的跡象,好在剛剛灌下去的那碗退熱的藥湯沒給他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