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琵琶遮起來的美人麵,反而勾人。
安常聽她悠聲道:“安小姐想什麼呢?”
“我是說,我的腳傷差不離好了,我倆合衣同睡,你也不用怕碰著我的腳。”
安常頓了頓:“我也沒說要做什麼呀。”
南瀟雪輕笑,尾音被窗外的雲朵拖長。
安常坐回床畔的椅子:“那你睡吧。”
“你呢?”
“等你睡著,我再睡。”
“為什麼?”
“因為,”安常道:“我想偷看你。”
南瀟雪嗬一聲:“說出口的偷看,還叫偷看麼?”
“叫。南老師快些睡吧,不要打擾我偷看。”
南瀟雪闔上眸子:“安小姐。”
“嗯?”
“你這樣盯著我,我怎麼睡得著?”
“你閉上眼也知道我在看你?”
“感覺得到。”
“罷了。”安常挪開眼神,落在南瀟雪沒蓋進毯子的皓腕上。
病房裏漸漸沉寂下來。
安常自小便有許多這樣的時刻。
比如一個人坐在桌前翻許久的話本子,偶爾出現插畫小人,便提筆替人添上鳳翅紫金冠。
比如一個人坐在雨絲纏綿的天井裏,把文秀英晚飯要做的毛豆,一顆顆從豆莢裏剝出來。
現下她有了新的愛好。
窗外透入的半縷陽光,風一吹,晃兩晃,潺潺溪水般湮沒過南瀟雪的手腕。隻有當陽光聚成一束時,空氣裏才能看到極細小的浮塵輕舞。
寧鄉沒有這樣的浮塵,都被黏膩的雨打落在了青石板上,搖身一變成了苔。
所以在寧鄉看南瀟雪,有寧鄉的樂趣。在邶城看南瀟雪,有邶城的樂趣。
她樂此不疲。
看那浮塵輕繞,像落筆還未來得及成章的詩文,待得美人懶起、玉臂橫陳,賭書潑茶,賭的便是那塵埃將要拚成怎樣的絕句。
安常靠著椅背,淺淺打了個嗬欠。
南瀟雪不知自己是幾時醒來的。
隻有遮光簾下透進的一絲陽光告知,尚是午後。
屋內不點燈,被關了大半的遮光簾掩得幽暗。
南瀟雪緩緩醒轉,憶及方才自己做的那夢。
夢裏她好似回到寧鄉,也許不是寧鄉,因她並沒經曆過寧鄉真正意義上的夏日。夢裏也是一個午後,她端坐於一張竹凳,又覺得自己肩背挺得太筆直了些,與這般的環境不太相契。
畢竟她頭頂是竹竿搭成的爬架,攀了茂密的葡萄藤,在熾烈日頭下擋出半片陰涼。
清泠的水聲一響,不知何人從沁涼的井水裏提出整個西瓜,刀破開時“哢”的一聲,要極新鮮才有那般的脆響。麵前又一張竹凳,卻充當了矮桌的功效,一個半透玻璃的荷葉形小盞,裝滿了洗淨的楊梅和桃,也剛在井水裏淘洗過似的,掛著清透的水珠。
手一觸,絲絲的涼。
夢裏的她也靠著爬架睡了過去,卻連葡萄藤間漏過的陽光也不覺刺眼,睜開眸子一看,頭頂不知何時擋了張荷葉。
睡前吃瓜果,睡醒食剛從河裏摘來的蓮蓬和嫩菱,唇齒之間,悠悠夏日長。
又聽得有人在耳畔邀她,待得日頭落了,去漫步於夕色的荷塘。
南瀟雪自幼生長於北方,並沒嚐過南方這般閑散的夏。
扭頭一看,安常側臥在她身旁,一隻手肘枕於臉下,不知何時睡著了。
始知方才夢裏嚐過的清恬,源自水鄉姑娘清潤的吐息。
枕於側臉下的胳膊瞧著脆生生的,一如夢裏咬過的嫩菱。一縷沒被束進馬尾的碎發垂在額邊,隨著悠緩的呼吸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