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母親去洗手間補妝時,雷啟明坐到她身邊,一隻寬厚的手掌落在她後頸:“你脖子生得漂亮。”
順著脊骨慢慢往下,又貼在她的尾椎:“腰也是。”
長大後的南瀟雪荒唐的想過,八歲的小孩子哪有腰呢?
而那時小小的她已能敏[gǎn]的察覺不適,發出抗議。
雷啟明笑道:“你是小孩子,我喜歡你啊。”
這時母親從洗手間回來,雷啟明不著痕跡的抽回了手。
她並非沒跟母親反映過這件事,母親的說法與雷啟明如出一轍:“你是小孩子,雷叔叔喜歡你啊。”
一直到南瀟雪長大了、進了娛樂圈,麵對無數張渴慕與她親近的臉生出反感、甚至胃裏一陣翻湧時,她才意識到,童年所受的傷害並不一定要什麼實質發生,已足以給人留下一生陰影。
而女性的困境在於,這些模糊地帶的行為是不會被重視的,甚至連最信賴的家人也一同忽視,這無疑是第二重傷害。
很多人想與她親近的人讓她想起雷啟明,與性別無關,而是她能從這些人身上嗅出一種貪婪和野心,都渴盼從她這裏獲得些什麼。
也許是美貌,也許是金錢,也許是人脈。
而今晚柯蘅想要的,是她的角色。
野心的味道誘發她的童年陰影,無論她如何告誡自己不要出戲,這一次,她沒有做到。
而此時眼前的安常。
南瀟雪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一張臉那麼幹淨而沉靜,像這被拋卻在時光之外的水鄉,像連綿整場午睡的梅雨,像細細密密爬滿牆角的青苔。
她那句“你在這幹嘛呢”,就是單純的好奇,帶著一絲關切,不帶任何探究的語境。
南瀟雪想起安常今晚在片場吃鹵牛肉的模樣,忽然笑了笑——不再是冷笑。
安常根本是在她世界之外的人,娛樂圈的光怪陸離、金錢地位對一個水鄉姑娘來說太過遙遠,毫無意義,安常又能從她這裏獲得什麼呢?
也許對安常來說,她不過是南瀟雪而已。
不是風光無限的大明星,就是南瀟雪。
她這一笑反而把安常給笑愣了,眨了兩下眼——
這個人好奇怪,剛才好像心情十分不好,一瞬間卻又像好了不少。
“有煙麼?”
安常搖頭:“我不抽煙。”
“能幫我去片場要一支麼?”
安常腦子裏在說:我為什麼要去幫你要?難道我很喜歡你麼?
不,我十分討厭你。
可也許是因為南瀟雪在夜色中過分落寞的背影,也許是因為剛剛南瀟雪莫名那一笑,她也不知怎的,轉身朝片場走去。
她內向,不喜歡跟人搭話,所以這任務對她其實還挺有挑戰的,觀察了半天,才確定一個化妝師微鼓的牛仔褲口袋裏應該裝著煙盒。
她鼓起勇氣上去:“你好,能給我一支煙麼?”
化妝師打量她一番:“你抽煙?”怎麼看都不像。
“啊。”安常含糊應了句:“嗯。”
從片場出來,喧嘩人聲被遠遠拋在身後,周遭越來越暗,也越來越靜。
像另一個世界。
荒山野嶺又或桃源深處,會有精魄出沒的那個世界。
那一襲瓷青色旗袍立於河畔的背影可不就是?
安常走過去,南瀟雪聽到她腳步聲回頭,對她攤開瑩白掌心。
方才柯蘅所扮的窮小子為配合劇情淋濕了全身,南瀟雪靠得近,旗袍也被濡濕了一些,變成沉沉的墨綠色,像藏滿故事的草叢暗生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