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個吻。
安常不願再沉溺於這樣的幻象,從床上爬起來,攏了攏蹭得鬆散的馬尾,皮筋拆下來叼在嘴裏,重新綁了一遍。
走進堂屋的時候,看到文秀英坐在屋簷下,望著天井裏的雨發呆。
安常走過去,攬了攬她的肩:“走嗎?”
“走吧。”
寧鄉的一切都是老舊的,連傘都是舊式的油紙傘,一撐起來,竹製的傘柄嘎吱嘎吱,壓在人肩上,代替沉默的人絮絮說話。
安常挽著個竹簍,滿滿當當裝著姑嫂餅。
人的心④
自打唯一的女兒過世後,文秀英這些年根本不怎麼出門。
唯獨兩件事她一定要做,一是給女兒掃墓,二是每次送安常去車站。
鄉裏就一個車站,每天就兩班車,劃了個大概的時間範圍,也不說清具體是幾點來,每每有要出鄉的人,一大早就帶著早飯來這裏等著。
孤獨的一根鐵杆,被梅雨染得鏽跡斑斑。有時候運氣好,早飯都來不及吃就登車,有時候運氣不好,等到胃裏又變空也不見車,又不敢走開去吃午飯。
安常坐在行李箱上,文秀英背手站在她身邊。
“讓給你坐啊?”
“我才不,坐沒坐相的。”
安常笑笑,一輛車風塵仆仆的開過來,最老式的那種小巴,一登車一股濃鬱的汽油味,驅都驅不散。
安常打開車窗,望著站在車邊的文秀英:“外婆,你快回去吧。”
文秀英頓了頓:“記著回來啊。”
安常心裏一酸。
她媽就是登上了這麼一輛車,再也沒回來。
而她考上清美後,文秀英每次來送她的時候,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呢?
到海城下車,安常一股濃濃的不習慣。
高聳的摩天樓與寧鄉低矮的木樓形成巨大反差,鳴笛也喧囂,行人也匆忙。
安常望著對麵的一棟玻璃大樓,懸著巨幅南瀟雪代言眼霜的廣告,一對星眸清寒凜冽,像要抖落人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她收回眼神,走入地鐵。
早忘了大城市的地鐵是何等擁擠,讓人變成罐頭裏的沙丁魚,安常側身拽著拉環,看麵前一姑娘倔強的端著手機。
時不時讚歎一聲:“嗬!”
安常不是有意窺探她屏幕,隻是車廂裏擠到眼神沒處落,隻能任由屏幕上南瀟雪舞動的身姿鑽入她的眼。
姑娘跟朋友感慨:“怎麼會有這麼美的人呢?合該人家不食人間煙火。”
“南仙是唯一火成這樣還沒傳過任何緋聞的明星吧?”
“誰敢跟南仙傳緋聞?”姑娘義憤填膺:“南仙就該獨美到老!誰要敢覬覦她、玷汙她,我就,我就……要是她在這地鐵裏,我先踩她個二十腳再說!”
角落裏的安常默默縮了縮腳,收回看著姑娘屏幕的眼神。
好不容易熬到下車,車站內的海報也不放過她,懸掛著上一季南瀟雪舞劇的訂票海報,南瀟雪一襲古典扮相仙姿卓絕。
明明是兩片鮮紅水袖,卻被她清冷異常的氣質壓個徹徹底底,她是遠離人世的水中仙,隻在脈脈洛水間一舞成神。
明明演出都是半年前的事了,不知為何海報還未撤掉。
好像廣告公司垂憐每天辛苦奔忙的打工人,南瀟雪仙邈的身姿留在這裏總是美的安慰。
果然不少人路過時盯著瞧。
有人慨歎:“不知要攢多久的運氣,才能抽中南仙舞劇的一張票簽。”
朋友笑:“我是不指望了。”
把手機遞上:“哎,幫我跟南仙的海報拍張合影,別什麼時候撤了。”
她倆擠在擁擠人流裏快速拍了張照,朋友接過手機笑道:“要是真沒中簽的運氣,這輩子我與南仙最近的距離,就是我與這張海報的距離。”
大概安常矚目許久,那兩人齊齊望過來。
安常一下子撤開眼神。
大概真是在水鄉呆楞了,以前在邶城上學工作,雖不靈巧,也不至於如此直楞。
那兩人當安常在看南瀟雪海報,眼神從她臉上匆匆掠過,便一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