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誘

“弦望,不忙走,一會兒還有慶功宴。”

後台,顧弦望剛卸下大靠,正坐鏡前掭頭,師兄從門縫裏露出張大白臉,輕聲交代。

小間外人影熙攘,這是剛下了戲。

1718兩日連演兩場《穆桂英掛帥》,連師兄也一並請來為她搭楊宗保,場場滿堂彩,以顧弦望的資曆,即便借了師父的光,也不免讓人揣測,這是背後人有意捧她做角兒。

顧弦望妝眉未淡,英氣著眼,神色間還帶著女將軍的餘韻,“不了吧,我不擅長這個,去了也是冷場。”

“起碼敬一杯酒再走,”師兄了解她,一般情況從也不勉強,但今天特殊,“今晚小葉總也來,打過招呼了,就想見見你。”

知道她不喜歡人多的場子,師兄又補了句:“這回演出,他們公司沒少出力。你也知道,小葉總的爺爺和師父是早年的交情。”

叔輩早年的交情,都是憋寶行當裏浸潤過的,說大些,那是過命的朋友,於情於理,作為徒弟的顧弦望沒理由拒絕。

但今天真不行,“我十點半的飛機,回蘇州,療養院那裏有些事。”

“伯母怎麼了?沒事兒吧?需要我陪你一起嗎?”

顧弦望搖頭:“不用,隻是今晚還得勞煩你代一杯酒。”

她母親的事劇團的人都清楚,顧弦望沒什麼私人時間,日常在京蘇兩地奔波,老人家在療養院昏迷多年,師父也是諒解的。

“行,我再幫你撐一場。”師兄正了正色,“有事兒要說,別自己悶著。”

“謝謝師兄。”

有她這樣一個拒人千裏的親師妹,其實挺難的,姚錯在慶功宴上賠笑連飲三杯酒的時候,顧弦望搭乘的飛機,已經降落在虹橋機場。

連夜搭車抵達蘇州近郊時,療養院已經過了探視時間,趕上暴雨夜,顧弦望滿身淋漓的敲響保安亭的玻璃窗。

“呀,小顧,你可回來了。”江叔夾著傘給她開了道小門。

這個近郊療養院有年頭了,早先住的都是幹部家屬,選址幽深僻靜,出入都是熟臉,江家夫妻在這工作了半輩子,江嫂正是顧媽媽的護理員,到現在也整十個年頭了。

“江嫂說我媽媽醒了,她還好嗎?”

江叔瞧著她這一身狼狽,欲言又止,回頭瞧了眼昏黑的小白樓,“醒是醒了,你、你要不還是自己上去看看吧。來,傘你拿著,你嫂子就在值班室。”

雨夜黑沉,顧弦望擎著把花傘,向三樓熄了燈的廊道望了一眼,爬山虎密匝的藤莖包裹著玻璃窗,風吹葉動,那一小片陰翳的罅隙中,隱約映著一條幹瘦的影子,像件晾掛在竹竿上的長衣。

炸雷破雲,一閃之下,卻又不見了。

江嫂知道她要來,一直等到半夜,給添了杯熱茶,才猶豫著開了口,先安慰:“其實人能醒就是好事了,小顧啊,有些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也是命呢。”

顧弦望沒做什麼表情,既不見久等如願後的欣喜,也不見乍聞噩耗的詫怨。

隻是平淡,平淡得像是在聽旁人的事。

“先去看看吧。”

走到306門口,門是虛掩著的,江嫂遠遠見著,忙解釋:“呀,之前人還睡著呢。”

顧弦望的手握在門把上,頓了頓。

隔著漆綠的木門,她能感覺到某種呼吸的律動,一伸、一縮,緊繃的,有溫度的,仿佛貼著人的皮膚。

像是有人,弓著身,探著頭,審視的視線透過致密的木材,正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