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夜,

晚風掠過河麵,繞過灰瓦白牆,將盛開的緬桂花搖晃,清雅花香在昏暗燈光下擴散,屋子裏頭的說話聲也被傳開。

“……對,我們是住河邊的那個江家民宿。”

“這兩天當然有空房了。”

“你是知意啊!怎麼不早說喲!你要住幾天?直接過來就是了,怎麼還和阿婆客氣。”

聽到熟悉的名字,坐在小板凳上的江鍾暮驟然抬起頭,緊緊盯著對麵還在打電話的阿婆。

她看起來不過二十,長期勞作而曬成的小麥膚色,身材瘦削,不長不短的黑發半紮在腦後,五官輪廓比普通女孩要更清瘦硬朗些。

長手長腿縮在個還沒有小腿一半高的破舊小木凳上,有幾分滑稽的可憐。

“明天?當然方便咯,”阿婆滿臉帶笑地回答。

江鍾暮無意識地張開手,掌心往側腿的褲縫上摩攃而過,試圖用微不足道的感覺來壓製情緒。

從聽到那個熟悉名字開始,性格沉悶的人變得坐立不安。

可阿婆好像想到什麼,話鋒一轉,語氣無奈地繼續:“知意啊,江鎮不像以前咯,現在沒有直達的公交車。”

電話另一邊陷入沉默。

江鍾暮頓時皺起眉,終於按耐不住站了起來,大步跨到阿婆麵前,低聲道:“我可以去接她。”

阿婆怔愣了下,麵帶猶豫:“你明天不是要去學校報誌願嗎……”

“十幾分鍾的事。”

江鍾暮說得輕描淡寫,並不把眾人萬分看重的東西放在心上,或者說是早早就下了決定,要報考那人曾提起的過的母校,所以毫無選擇的糾結

而對麵阿婆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小鎮婦人,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十幾公裏外的縣城,對於讀書也隻知道讀書好,具體也沒什麼概念。

江鍾暮開口如此說,她便相信,立馬和電話另一頭的人描述縮短的路程。

江鍾暮沒再走回去,手隨意搭在黑沉木櫃上,眼神時不時移回、又很快就挪開,耳朵倒是誠實地支棱著。

阿婆自年紀大了後,耳朵就不怎麼好使,所以總將手機聲音開到最大,以至於一直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出。

熟悉又陌生的溫柔語調,帶著南方人特有的糯音,尾調微微上揚,像是蜻蜓在水麵上一點,又撲扇往天上飛。

掌心抵著木櫃尖角,零散的記憶擴散開。

曾經的江鎮不似如今落魄,在六年前曾被當做特色旅遊小鎮開發,投入了大把的資金與宣傳,故而遊客絡繹不絕。

江家那會推了舊屋蓋了民宿,因做事誠懇老實,生意還算不錯,三樓一年到晚沒剩幾間空房。

租客來來往往,江鍾暮從剛開始的新鮮到後來的習以為常,眾多遊客中竟隻深刻記住了一個人。

謝知意。

這人出現的時機巧,那會江鍾暮父母因車禍去世,小孩扛不住事,整日昏昏沉沉的,時不時就哭起來,索性被辦了休學、待著家裏頭休息。

而阿婆也難,白發人送黑發人,民宿、田地還有年幼的孫女一齊壓到年邁肩膀上,吊著半條命熬著。

謝知意恰好在這時來到江鎮,二十幾歲的年紀,性格溫柔體貼又愛笑,滿是年輕人的朝氣,睡不著的晚上總陪著阿婆坐在樹下閑談,拿出城裏才有的糖果,溫聲哄著總低頭不說話的江鍾暮。

其中有一日,江鍾暮著涼發了高燒,阿婆忙著地裏的活計,也是拜托謝知意幫忙照顧的。

耳畔的對話到了尾聲,兩人互相道別。

江鍾暮驟然回神,才察覺到另一頭的聲音不似曾經清越,帶著難以理解的憂愁與疲憊,不怪她剛才沒有第一時間辨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