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廟中隻剩下魚酈和司南。
司南雙手將劍奉還,幾度猶豫,還是道:“原來大魏的元思皇後尚在人間。”
魚酈悚然一驚,臉色大變,她迅速回憶,確認自己從前沒有見過司南。
她唯恐他在詐她,強自笑說:“司掌櫃真會玩笑。”
司南早就料到她不會承認,也不強逼,隻道:“不管你是為大周而來,還是為大魏而來,我若是你,就會立刻離開蜀郡,這地方水深得很,實在不是你能攪動的。”
司南想,蕭魚酈怎麼也不會想到,大約五年前,他曾去過一趟金陵,秘密謁見明德帝。
那時明德帝剛剛登基,山河烽煙四起,趙氏一路破竹殺向帝京,明德帝曾動過藏富於蜀東山再起的念頭。
已是司家掌櫃的司南應召而來。
兩人在崇政殿交談到深夜,內侍來報說蕭尚宮求見。
心思細密的司南立即察覺到明德帝的神情微妙,忙知趣地繞到了屏風後。
司南聽見女子嬌柔的聲音,忍不住探頭看去,卻是驚鴻一瞥,堪稱傾國之色。
明德帝獻寶似的捧出一碟荔香葡萄,“八百裏加急剛送來的貢品,朕怕等到明天天亮口感就不好了,專門叫你過來嚐一嚐。”
魚酈有些拘謹,小心翼翼捏下一顆送進嘴裏。
明德帝忙問她:“好不好吃?”
魚酈點頭,他立即喜笑顏開,像得了最珍貴的寶物。
司南在屏風後默默罵了幾句大逆之言,他陪陛下商談了半宿,也隻掙到一甌清茶,敢情他就不配吃一顆葡萄。
那麼多顆葡萄,那麼一個瘦弱的小娘子吃得完嗎?
也不知是因為那張臉太過美麗,還是明德帝做事太氣人,時隔五年再度相見,司南一眼便認出了魚酈。
他曾因明德帝眼中那濃鬱的情愫而感慨萬千,卻在天啟年間聽說蕭氏女為新帝誕下了皇長子,沒多久,便得到她仙逝、被追封為皇後的消息。
像一出總是陰差陽錯的戲,繁華落盡,隻剩淒涼遺憾。
他真為明德帝感到遺憾,既然那麼喜歡,為什麼不娶她,至少以後每當世人回憶起這位絕色女子時,她不僅僅隻是大魏的元思皇後,還是周帝摯愛。
魏帝就永遠是後來者。
難道男人就不需要名分了嗎?卻無端端將帝王的愛意潛藏入辰光裏,變成了永遠的秘密。
司南走出回憶,自嘲地想自己最近未免太感情用事了,就算明德帝喜歡過蕭魚酈,就算蕭魚酈曾是忠心不二的昭鸞台尚宮,可她陪伴魏帝多年,還與他生下一子,利益糾葛永遠剪不斷,那她就不值得信任。
他斂去多餘的神情,恢複冰冷,向魚酈告辭。
魚酈叫住了他,她斟酌良久,道:“司掌櫃不信任我不要緊,可是李姑娘的話還請您往心裏去,相裏舟兩麵三刀,若予他糧草輜重,便同助紂為虐無異。”
司南背對著她點了點,緊隨李蓮蓮而去。
這一夜你方唱罷我登場,到如今,魚酈已有些累了。
她將麵具戴上,提劍出了廟宇循著來路回去。
街衢幽長漆黑,深秋的夜裏寒風蕭索,吹動袍裾與落葉翩飛。
魚酈瑟縮地環抱住自己,馬蹄陣陣,車輿停在她身邊,趙璟撩開羅帳道:“我送你回去。”
她實在太冷太累了,經不得誘惑,躑躅片刻後上了馬車。
重逢後應當是有許多話要說的,但趙璟不敢興師問罪,生怕言辭稍稍尖銳便將兩人之間難得的平靜毀掉。
他甚至慶幸,這個深夜裏魚酈太累了,以至於沒有力氣給他白眼和他爭吵。
馬車轆轆駛了兩刻,落花巷的新宅到了,趙璟見魚酈打著瞌睡要下車,實在沒忍住,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