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酈的一顆心提起來,“哪一個?”
趙璟衝仲密道:“你說哪一個。”
仲密堆起笑臉,衝魚酈躬身:“就是玉鏡。”
不是合蕊,倒讓魚酈鬆了口氣。她自對趙璟沒有那麼厭惡後,才發現合蕊是個十分周到精幹的姑娘,她凡事能想到魚酈前頭,對尋安也很盡心。
至於玉鏡……魚酈回想,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在福已之後才調入寢殿,時常跟在合蕊身後,梳一對鬟髻,臉圓圓的,笑起來會有一對小梨渦,說話軟軟糯糯。
魚酈看向仲密,他鬢發花白斑駁,眼角褶皺密布,因為淨了身下巴光潔,說話尖聲尖氣的,由裏到外透出些黏膩腐朽之感。
她本來隻是厭惡,可一想到他垂涎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便忍不住作嘔。
魚酈不好當麵駁回,隻有半是玩笑地衝趙璟道:“婚姻大事,我可要回去先問問玉鏡。”
趙璟從來沒把這些事放在心裏,隻當可有可無的消遣,見魚酈乖乖坐在他腿上與他親昵地說話,早就心旌蕩漾,哪有不可。
仲密以為他剛給了魚酈的一個大人情,不過是討要個宮女,她不會猶豫,卻聽到這明顯的推脫之詞,甚是不豫,可見官家對她五迷六道的,暫且不敢開罪,隻有笑盈盈應下:“那奴可要回去備下聘禮,隻等著玉鏡姑娘點頭。”
他告退,趙璟端起參湯要喝,被魚酈奪過置到一邊,她美眸圓瞠,“這件事不成,趁早死了這心。”
趙璟去拉她的手,嬉笑:“瞧瞧你,多大點事,你要是舍不得那個宮女我再給你挑好的送去,這個人眼前有用,先籠絡著。”
他把話說得輕飄飄的,仿佛不管是那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還是他甚為倚重的仲密,在他眼裏不過是顆棋子,隨時可用,隨時可拋。
魚酈終於知道嵇其羽的恐懼從何而來,坐擁四海的天子輕賤其人命來,可不令人生畏。
她一時五味陳雜,堅決道:“不行。”
趙璟見她俏眉擰起,慍色橫溢,忙道:“好好,不行就不行,你舍不得玉鏡,我再選旁人給仲密就是。”
“你誰也不準給!”魚酈指著仲密離去的方向,“他是個內官,他娶妻做什麼?能幹什麼?宮女綺年花貌,憑什麼將一生斷送在這樣的人身上?”
趙璟不解:“你生這麼大氣幹什麼?又不會礙著你什麼。”
魚酈凝目瞧他,隻覺得眼前這個人很是陌生。
她不是第一回 覺得重逢後的趙璟陌生,過去兩人恩怨相對,憎惡也好,惋惜也罷,身涉其中感情十分強烈。可這一回她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平靜地觀察他,發現他再也不是從前那個熱忱良善的少年,而真真正正成了一個帝王。
血冷心硬,手腕狠絕的帝王。
魚酈閉眼輕歎:“你難道忘了薛兆年?”
趙璟臉色驟沉,那是他極不願回憶的往事,是他少年卑微時最無能為力的屈辱,他鬆開魚酈,“你提他做什麼?”
“你不覺得現在的你,很像當初的薛兆年。”魚酈道:“是,你沒有強娶民女,可是你是始作俑者,離了你,那個仲密什麼都不是,什麼都做不了。”
也許是這一路攀登太過艱險,當大權在握再無掣肘,可橫行於江海時,連最初的那一點對眾生的憐憫都不複存在。
如果趙璟沒有為魚酈做過那麼多事,她是不會在這裏與他真情實意地爭辯,可偏偏在不久前,她曾經在他的身上覓到一點從前那個相依相守的少年郎君的影子。
那麼一點點真誠和溫暖,似曇花一現。
趙璟斜扣手掌搭在禦案上,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出流暢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