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十六辰時左右。
由宮娥侍候著洗漱收拾好的當朝太後娘娘,也坐在了餐桌前。
太後娘娘早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人越老,卻反而越惜命。
宮裏的女人,本來就很注重保養,而太後娘娘,無疑更是其中翹楚。
平日裏但凡作息和飲食,太後娘娘一直都嚴格按照太醫囑托的進行,絕不會多吃一粒米,也不會少睡了一刻鍾的功夫。
不管前朝和後宮出現了多麼大的動蕩,或是多麼的暗湧如潮,太後娘娘每晚戌時中入寢,早起卯時中起身,早膳用一小碗粥,一塊兒金乳酥,一個小花卷,一塊兒水晶龍鳳糕,再配上些什錦小菜,這都是雷打不動的規矩。
今日也同樣不例外。
將最後一口薏米紅豆蓮子粥吞吃入腹,太後娘娘動作優雅的放下手中的湯匙,而後又由宮娥侍候著擦了嘴,淨了口。
這才又一邊品著心腹嬤嬤端上來的香茗,一邊也漫不經心的問嬤嬤道:“懿旨今早可是發出去了?”
早在大年初一的時候,欽天監便奉了天後的懿旨,排演查詢最近三個月內可能有的好日子,以作為平陽郡主和穆長堯的成親之日。
欽天監好一番忙碌,連固有的十天年假都沒有好好休息,在距離元宵節還有四、五日的時候,才算出了三個日子,並將那紙張呈到了太後娘娘麵前。
一個日子,是距離現在還有半個月有餘的二月二龍抬頭那一天,那日子是最適宜嫁娶的好日子。
另外兩個日子,則一個為二月二十八,一個為三月十五。
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寓意是很好,可就是從時間上來說,有些太趕了。
平陽郡主和穆長堯兩人,到現在為止,連“六禮”都還沒有過,若是到二月二成親,時間上來說,卻是太過匆促了。
不說,穆長堯現今乃是安國公府的世子爺,他的親事代表了安國公府的顏麵,是勢必要大辦的。
即便單說平陽郡主,那也是康郡王府的嫡女,是禦封的郡主,代表了宗室和皇家的顏麵,她的親事,無論如何也是必須按照規矩一步步進行的。
二月二這個日子有些不合適,太後娘娘便想著定下二月二十八那個日子。
她心裏有了主意,在昨日燈會之前,平陽郡主過來給她請安的時候,隨口便將這事兒告訴了她。
不想,那丫頭果真喜形於色,聽了這消息後,雖然羞澀的小臉通紅,話都不會說了,最後還是規規矩矩的給她行了大禮。
那丫頭,也隻有在麵對穆長堯那少年的時候,才會性子迷糊,做了傻事,平日裏,即便再著三不著兩,那也是正兒八經的皇家郡主。
皇家教養出來的姑娘,就沒有不好的。
太後問嬤嬤,“懿旨是不是發下去了?”指的就是昨天當眾人都去看花燈後,她好一番斟酌言辭,才寫下並且加蓋了太後印璽的懿旨。
那懿旨不僅為平陽郡主和穆長堯兩人賜婚,並且,還定下了兩人完婚的時間,就在二月二十八。
嬤嬤聽了太後的詢問,忙不迭的笑著點頭道:“一大早就交由金寶公公親自去宣旨了,奴婢瞅著現在這時間,差不多也是該回來了。”
金寶在太後麵前的地位,就猶如徐安公公在弘遠帝麵前的地位一樣,兩人都是這宮裏最大的兩個boss跟前的心腹,其得用的程度,在很多方麵,甚至還超過了她們幾個嬤嬤。
太後點點頭,隨後便也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準備在慈寧宮的花園裏遛遛彎,消消食。
不想,這一抬眼,就看見嬤嬤臉上,略有些踟躕不定的神色,太後微一抿唇,就又問嬤嬤,“可還有何事?”
“唉。”
心腹嬤嬤糾結了一刻,最後還是把昨天晚上,在太後入睡後,小宮娥通報給她的消息,講給了太後聽。
雖然她不覺得太後當真對池玲瓏那姑娘,有多麼的另眼相看。
可是,現在太後娘娘正忙著操持,平陽郡主和穆家公子的親事,而池玲瓏,即便如何的將禮儀規矩都棄之不顧,那姑娘也是穆長堯的未婚妻。
而眼下,那姑娘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還昏迷著,偏卻太後賜婚的懿旨今早也下了。
這若是有人稍微多想一些,認為那姑娘的昏迷,是太後為了給平陽郡主掃清障礙才下的手,這可真就太冤枉了。
嬤嬤就一邊看著太後的臉色,一邊也將昨天晚上池玲瓏的遭遇,給說了一遍。
果真,嬤嬤才一說完,就見太後娘娘的臉色也變了。
然而,在變了片刻後,太後卻也又回過了什麼味兒似地,麵色歸於平靜。
但是,眸中的神采,到底是不一樣了。
太後慢悠悠的道:“現在哀家倒是慶幸,沒有在昨天傍晚,平陽過來的時候就下懿旨賜婚。不然,這會兒怕外邊一些人,就不單隻是說老婆子仗勢欺人,惹的人家小姑娘哀怨的吐了血?”
又不知是怨還是愁的,低歎一句,“左右哀家下了懿旨這事情,怕是到了現在這個時間,也已經在京城傳開了。雖然還是免不了要被人揣度、詬病,好歹在時機上,今早比昨晚,卻是要好上千百倍。”
又道:“事情既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多思無意。既然那丫頭吐了血,你現在便去太醫院,叫上擅長治婦科的秦太醫,和擅長雜項的吳太醫,隨你去池府走一趟。哀家再給那姑娘賜下些藥材,如此,即便堵不了悠悠眾口,也算是對眾人有個交代。”
嬤嬤惶恐的應了“是”,隨後便在太後的蹙眉揮手,示意她趕緊去辦事的時候,匆忙往太醫院趕去。
這邊嬤嬤帶著一馬車太後娘娘賞賜的珠寶首飾,綾羅綢緞,以及各種番邦進貢來的名貴藥材,以及兩個太醫,親自出宮去池府看病。
卻是不知道,就因為昨天池玲瓏的昏迷,現在整個京城的氣氛,是怎樣的波詭雲譎。
就像是太後預想中的一樣,池玲瓏在昨日出宮時,公然吐血昏迷,太後和皇家自然被定為最應該懷疑的對象。
畢竟,按照這世上萬事運行的潛規則來說,能從中得益最大的,往往就是幕後黑手。
所以,不管太後娘娘怎麼身正不怕影子歪,她和她的好孫女平陽郡主,都已經成了,滿京城所有看熱鬧不嫌事兒的眾人,猜忌的對象。
這種猜忌,在大早起太後的懿旨,先後從康郡王府和安國公府流傳出來的時候,京城的議論聲,更是宛若被風卷起的浪頭一般,一陣高過一陣,鬧得眾人惶恐不安,心神不寧。
池府中,江氏在池玲瓏房中守了整整一夜,看著床幃內好似睡著的侄女,也是既心焦,又氣恨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昨天那情景,她是親眼目睹了的。
她不是所謂心慈手軟的婦人,可是,即便是到了現在,想一想昨夜裏,侄女直挺挺的往下到了的身子;以及她那雙整的老大的,滿是惶恐的眸子;還有因為疼痛,即便昏迷了,還在不斷抽.搐的身子,江氏現在也是心驚膽戰的,一閉眼就做惡夢。
天殺的孽障啊,這丫頭不過才剛滿十三歲,怎麼就遭了這麼大的罪啊!
即便是有天大的仇怨,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動這種手,也是太過心狠手辣了。
江氏正拉著“池玲瓏”冰涼的手,不住的啜泣抹淚,池仲禮也雙眼冒著紅血絲,也又帶了兩個大夫從門外走來。
他進門時還在不斷對那兩個大夫殷殷懇求,“一切就拜托兩位先生了……”
女兒家的閨閣,按說在小姑娘長到六、七歲的時候,即便親如父兄,也是不應該進來的。
可是,到了現如今,這些禮儀規矩,哪裏比得上人命重要。
江氏聽見池仲禮的聲音,從床上坐起身,便一把拉住池仲禮。
“相公……”
池仲禮安撫似地拍拍她的手,夫妻兩人,因為都忙碌了一整夜都沒有闔眼的緣故,現在麵上的神情,一人比一人疲憊。
池仲禮愧疚的看著麵色慘白的江氏,眼眶發紅,“辛苦夫人了。”
江氏搖搖頭,眼眶也紅了。
她抹了一夜的淚珠子,現在直覺得雙眼酸澀,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隻能哀戚的搖頭不止。
“咱們先讓讓,讓兩位大夫給五丫頭診個脈。”
兩人讓開了位置,在池仲禮之後的,兩位在京都赫赫有名的大夫,便露了麵。
碧月和碧雲兩人,在江氏起了身之時,便手腳麻利的將帷幔遮下了,隨後卻是隻將池玲瓏的右臂拿出來,在上邊附上帕子。
須發皆白的老大夫說了句“得罪了”,便一邊在床頭座椅上落了座,一邊顧自摸著自己長長的胡須,開始診脈。
他麵上的神情先是一片不動如山的寂靜,隨後,隨著診脈時間越長,麵上的神情卻越來越詭異凝重。
內室中漂浮著淡淡的安神香,然而,此刻江氏的心情,卻心浮氣躁的止不住來回踱步。
她倒不是因為做戲,想圖一個好名聲,才如此這般關心池玲瓏。
雖然進京以後,對池玲瓏越發好,確實是有為自己謀一個好名聲,為自己的相公賺取好聲譽的想法。
但是,歸根結底,她這人也是性子急,脾氣暴,也是很喜歡這個侄女的,也是想著能幫就幫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