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君容抬眼去看裴望初,謝及音嗬斥道:“不許看他!你若敢有欺瞞,本宮以惑君之罪,一根根拆了你的骨頭!”
鄭君容自認冤屈,思來想去,覺得確實該讓嘉寧公主管一管宮主,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竹筒倒豆子般將他供了個底掉。
“……宮主服食丹藥由來已久,隻是從前節製,並不傷身。後來他為了得到天授宮宮主的位置,精研丹道,難免久服成癮,時有幻症與頭疼之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戒掉,那時本該悉心調養,可是……”
謝及音雙眉微挑,“可是什麼?”
鄭君容歎氣,“可是那時您下落不明,宮主他憂心如焚,如已灰之木,唯服食丹藥可得慰一二,勉強撐持……所以便由著他去了。”
聞言,謝及音心頭一緊。
裴望初很少跟她提起她失蹤那段日子,既不曾問,也不曾說。關於他的心境,謝及音隻在他寫給王瞻的信中能窺見一二。
那時他的偏執已經露出端倪,他說他久病將崩,不願蹉跎,要棄了帝位去四海尋她。
自建康奔往洛陽的路上,謝及音擔心了一路他的病情,隻是見麵後見他一切如常,又不曾提及,心中的疑慮才漸漸壓了下去。
原來他竟因她……病得那樣重麼?
謝及音一時無言,起身走到裴望初麵前,見他的臉色在那兩巴掌紅痕的襯托下愈顯蒼白,唯有眉目清絕,沉靜一如尋常。
他抬目與她對視,見她紅了眼眶,又緩緩垂下眼簾。
“這次又是為何……要這樣作踐自己?”他聽見她顫聲問道。
“這算作踐麼?殿下,”裴望初輕聲一笑,“這隻不過是所求不得,妄念纏身,飲鴆止渴罷了。”
“你所求什麼?”
“求你。”
極輕的兩個字,如密網緩緩抽緊的絲繩,將她縛住,也使她驚省。
謝及音蹲下`身,細細端詳著他,似是如今才知覺,這副濯濯君子相之下,藏著怎樣一顆叛逆不經、癲狂不端的心。
她抬手撫摸他臉上的紅痕,聲音微哽,“你這是何苦……我不是你的嗎?”
“殿下從來都不是我的,是我想屬於殿下,但你如今卻不想要我了。”
“我已經答應過你,待朝政穩定,民心寬宥,我會回到洛陽,難道你連三年五年都等不得?”
“我一向不如殿下有耐心,自然一時一刻都等不得,”裴望初垂目,語調微諷,“殿下若是能等,倒不如留在洛陽等上三年五年,等我死了你再離開。”
三年五年……她怎能說得如此輕巧、如此理所當然。
且不說人生苦短,相守難得,單說她今朝能為所謂帝王聲名舍他而去,來日也必會因其他考量而離開他。難道三五年之後,帝王就不需要虛名了嗎?
他不過是她從雨中泥濘裏救起的一隻斷翅之雁,一時得她憐惜,如今見他恢複如常,她就不再愛護他了,要逐他遠遠飛走,餘出慈悲去救別的孤雁。
若是如此,他寧願一輩子折斷翅骨,戴著腳鐐守在她身邊,做與她罔顧禮法的待罪鴛鴦,為她梳頭描眉的輕賤待詔。
聽他輕言生死,謝及音落下淚來,一時又氣又傷心,“你這是要以死來逼我留在你身邊?”
“我不會逼迫殿下,殿下想走,我會高高興興為你送行,”裴望初抬手為她拭去眼淚,“而殿下隻需狠一狠心,別回頭看我,別憐惜我……你就能擁有一世的自由。”
他篤定她不是狠辣果斷的人,不信她對自己真的一點私欲都沒有。哪怕隻有一點,他就能從無數借口中抓緊她。
謝及音一時情難自抑,掩麵垂泣。
她心裏十分迷茫,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在用最合情理的方式對他好,憧憬他能成為有為的帝王,平亂世,開新朝,得享萬民擁戴,不負裴七郎曾經的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