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第1章 別來無恙

計程車緩馳在老城區的舊路上,薑至從副駕的車窗往外望去,黑白兩種極色將附著在街道的生氣剝離,粉碎成顆粒後隨風飄逝。他張嘴嚐了一口,發覺竟是苦的。

車子穩穩泊在大廈前的臨停位上,薑至低頭去摸錢包,忽然一聲重物墜地的悶響砸在他額前。

不斷湧出的血跡順著裂縫滲透,逐漸在前擋風玻璃鋪成一張暗紅的蛛網,最終彙入引擎蓋的深坑形成血泊。墜樓的男人以極其怪異扭曲的姿態趴在中央,骨折變形的食指顫唞著指向天幕:

“救——我——”

薑至霎時從惡夢中驚。失重感讓他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隻能如往常一般將臉深埋在枕間平複著過速的呼吸。房內燈光如晝,月光融化在窗台,而他的臉色比日出前的銀輝還要慘淡上幾分。

玻璃碗中的永生厄瓜多爾玫瑰溫柔吐納著精油的餘香,薑至知道自己對助眠香薰高度免疫,可每晚睡前還是習慣從它冷豔的造型間尋一些心理安慰。

他掀被下床,赤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磚上,進入浴室前瞄了一眼牆上的鍾。毫不意外的淩晨四點十二,他比夏至日當天的太陽還要更早醒來,而在淩晨一點左右才勉強睡去。

流動在皮膚表層的水流無法稀釋內在的疲憊,曠日持久的失眠將精神推到了亢奮點的崖邊。薑至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又將鏡上的水霧揉散,盯著眼下兩坨半永久的天然刺青,煩躁地握拳——

這樣下去果然是不行的,必須盡快找到下一顆安眠藥。

衣帽間裏掛著前一晚特地熨燙妥帖的套裝,這是薑至進出法院的固定著裝之一。他今天隻是去旁聽,無須作為專家證人出庭,因此沒有出動那套讓人聞風喪膽的“長勝戰袍”,但依然認真地翻閱起今日送庭的民案資料。

去年第三季度報告日後,客戶萬安公司懷疑主要投資對象悅森集團通過偽造財務數據誘騙公司高價買入股票,造成重大投資損失,因此前往薑至所在的至誠會計師事務所尋求合法合規谘詢。

薑至的團隊仔細研讀了悅森集團披露的各類財報,敏銳地鎖定了營業收入與利潤總額的可疑虛構。逆著市場規律迅猛增高、擴張的樓宇,看似金玉在外,實則永遠在操心如何包住豆腐渣般的內核。即便根深蒂固如悅森,隻要足夠耐心,也總能找到破綻——

沒有任何舞弊的蛛絲馬跡能從薑至那雙漂亮迷人的眼裏逃脫。

基於認定結果,薑至將完整的專家谘詢意見以書麵形式提交給了負責案件的律師,用以呈堂作為訴訟支持。本來谘詢工作到此已經結束,但他依然不放心地跟足了每一次庭審。

鏡中人左邊眉眼中間點綴著的黑痣清晰可見,浪漫地中和掉了眼神裏略顯凶狠的疲態。待他穿上提前備好的西服,再抬眼時所有倦意已被扣緊。

薑至驅車到達法院時,距離開庭還有很長的時間。蒙眼的忒彌斯[1]於院前廣場中央提著象征公平的秤,而秤下突兀地蹲著一個男人。那人的五官被手中兩個金黃飽滿的流沙包遮了個大概,但冷厲的氣質並沒有融化在香甜的內陷裏。

粗魯的蹲姿正在磨蝕高檔西裝的質感,這在薑至看來與用金筷子夾鹹菜沒有區別,更何況這一幕發生在莊嚴的法院門口,多少顯得有些缺乏尊重和敬畏。

他收回有些愕然的目光,避開這個奇怪的人,繞到背藏著誅邪劍的女神像身後坐下。頭頂著高懸的劍鋒,他翻開了膝上的《嗅金之理》[2],摸著燙金印刷出來的前言閉目養神。

雖然很擅長藏起疲態,但薑至並不想因為自己在旁聽席上打瞌睡而被法官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