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留仙坡的秋雨淅淅瀝瀝,不見停歇,如傘般擎起的樹下漸漸圈出一道雨簾。

雨水濺濕裙角,許幻竹站在樹下等人。

秋夜寒涼,雨水氣帶著泥土腥氣傳來,這味道透過雨簾送至鼻尖時還藏著股血腥味。

她眉頭一皺,尋著那味道回頭,隻見粗大的樹幹後麵透出一片單薄的衣角,被雨打著蹚在滿地的泥濘髒汙之中,掩蓋了衣裳本來的顏色。

她舉著傘上前,繞過樹根和地上帶著血色的雨水,停在那人跟前。

地上是個孱弱小少年,十四五歲的模樣,此時虛虛地靠在樹根上。

順著他蒼白的臉往下看,隻看到他的脖頸上、胸膛上、手臂上交錯著細密斑駁的傷痕。

整個人橫在風雨中,似一張用舊了的紙,仿佛一陣風,一片雨就能將輕易他扯碎。

那人好像感受到有人來,忽如小獸一般警惕地睜開眼。

那雙眼睛空洞失焦,目光投在暗夜中,是化不開的蒼茫悲涼。

他看不見。

許幻竹斜了斜傘柄,落到少年身上的雨水被傘麵擋在了外麵,在兩人周圍倏然拉起一道圓形的雨簾,地麵泥濘的水坑裏映出一站一坐的兩道人影。

有風吹過,葉動婆娑,樹上積蓄的水珠撲撲簌簌落下。

許幻竹摸了摸微涼的脖頸,順著冷風開口:“這時節雨多夜長,秋日寒涼。但耐心等一等,未必不會雨過天晴,春暖花開。”

少年沒什麼反應,仍舊一動不動地坐著。

她偏過頭,從她這個方向往下看,能看到他睫毛上掛著的水珠,直挺英氣的鼻梁和浸在雨水中的沒什麼血色的唇瓣。

她忽地心下一顫,這孩子,好像也聽不見啊。

冰冷、疼痛、絕望、狼狽,一顆心碾碎在泥裏……那時的她大概也是這副模樣吧。

許幻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腰間墜著的一塊玉墜,是一片竹葉的形狀。

玉墜子冰涼,但捏在手裏,又很快生出一份溫潤的質感。

手覆在玉葉吊墜上,她突然想,若是當年的她沒有遇見淩清虛,現在又會在哪裏?

雨水漸漸,她一時間忘了離開,就這麼替他遮了片刻的雨。

直到樹後響起一陣腳步聲,許幻竹才回過神來,緩緩鬆開握著玉墜的手。

她猜想應該是柳山齋來了,許幻竹今夜來此等他,還有十分重要的事。

於是不再逗留,從懷裏掏出一個藥瓶,俯身塞到了少年懷裏,便急匆匆地轉身走了。

後來原地隻剩下少年茫然地捏著藥瓶,一隻手撫上自己的手背,輕輕摩挲。

剛剛那人湊近的時候,腰間墜著的玉石劃過他的手背,溫溫的,有葉脈的肌理。

他彼時尚不在意,一路崎嶇波折過後,回望時才發覺。

就是這一點點的溫暖,如暗室逢燈,助他良多。

許幻竹從樹後出來時,柳山齋已在一旁站著朝她揮手。

他迎上來,又往樹後望了一眼,問道:“時家的那個孩子,你認識?”

柳山齋與許幻竹相識三年有餘。

外頭都喊她“冰山美人”,不過這倒不是什麼誇讚人的詞彙。

畢竟如今的修真界,推崇“互助”,“友愛”,“相親相愛”等等充滿溫度的詞彙,像許幻竹這樣冷冰冰的,最不受人待見。

而自從與她認識以來,柳山齋十分清楚,許幻竹是個嗜劍如命的人,整日裏的生活枯燥無聊得很。除了修煉就是修煉,偶爾破天荒時會與他喝上一杯,也就是喝了酒,才能聽她聊幾句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