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到底有多可怕。別看楊世醒猜準了陛下的許多心思,算對了陛下的許多謀劃,到頭來還是陛下技高一籌。

對於楊士祈的死,陛下起先頗為不安,因為是在楊世醒生辰當晚出的事,陛下害怕長子的死會給嫡子的命格帶來變數,於趕赴回宮的第一時刻去三清殿求見真人,詢問解法。

好在經過真人掐指捏算,發現楊士祈去世在子時之後,過了楊世醒的生辰當日,並且從此以後都不需要有人來替其祈福、承命,因為帝王寶鼎既出,就代表六皇子福緣已滿,可承天命。

陛下由此鬆了口氣,有心思編排起大戲來。

如今戲演完了,便到了該清場的時候。

很快,一份廢太子詔書出現在滿朝文武麵前。

詔書上洋洋灑灑地寫滿了東宮太子犯下的累累惡行,於最後附上陛下充滿痛心和憤怒的判決:廢太子,改其名為士囂,封愔王,以親王之禮下葬。其餘東宮舊人盡皆賜死,陪葬左右。

聽楊世醒之言,陛下原本還不想給愔王的封號,欲取“狺”字,是真人說這樣取字不好,恐有妨礙,陛下才改了主意,換成了“愔”。

“愔”字雖也沒有什麼好的寓意,但總比表示牲畜的“狺”要好一些,阮問穎有些遺憾楊士祈、不,楊士囂,不能被冠以這個封號,不過想想對方此刻已經成了一具焦屍,便覺得無甚所謂了。

她驚訝的是陛下會去征求真人的意見:“在擬定封號之前,陛下都會請真人一算嗎?”

“重要的封號會。”楊世醒道,“而且不是算,是卜,以卦卜吉凶。原本廢太子的封號不是什麼大事,但是你知道的,父皇很關心他的一切會不會牽連到我,所以一直都很小心,事事相詢真人。”

阮問穎若有所悟。

從某種程度來說,楊士囂的人生頗有點可悲可歎之處,自出生到死亡都沒有被陛下正眼看過,永遠活在另一個人的陰影裏,充滿了謀算和利用。

這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嗎?不過可憐之處隻有一點點,可恨之處倒有許多,多到她都想要為他的死拍手稱快。

隻是可惜了皇長孫,聽說發了好久的高燒,最後不治而亡,其母太子側妃也跟著一塊去了,臨死前還緊緊地抱著孩子,令人嗟歎。希望他們來世不要再遇到這樣的夫君和父親吧。

歲末,上陵祭禮。

這一次的祭禮聲勢格外浩大,因為冊封太子的告祭太廟也在同一時刻——前東宮太子從未告祭過太廟,依照禮製,本朝尚未立有太子。

直到楊世醒被立為太子。

帝表以疏文:皇六子世醒,宗室嫡嗣,鍾靈毓秀,憫仁懷德,可承天命,茲立為皇太子,以綿楊室江山、天下社稷。

告祭太廟前還有一場冊封太子大典,同樣聲勢浩大、規模隆重,滿朝文武跪殿恭賀,儀典之盛可謂空前絕後。

成為了太子的楊世醒沒有遷居東宮,依舊住在含涼殿,一則是他自己的要求,不想住在旁人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二則也是現在的東宮被大火一燒,實在不能住人,陛下正在選址重建。

“等新的東宮建好了,也差不多到了我們成親的時候。”他含笑道,“你想要我們的新宮殿建成什麼模樣?和我說說,我去給工部提個醒。”

阮問穎也不假意惺惺地說宮殿自有規章定製,認真地想了想,道:“我要一個有池子、有假山、有涼亭還有秋千的花園,花景要一年四季都不一樣的,最好能像《十二花月圖》那樣。”

“好,我記下了。還有呢?”

“嗯,還有,我要……”

開春時,阮問穎捧著一盞精心培育的柳月美人拜訪了長生殿,希望這些嫩黃的花朵能讓皇後心情好點。

皇後很給麵子地收下了。兩人說了一會兒話,阮問穎不知從哪裏冒出一股勇氣,詢問道:“舅母,你有喜歡過舅舅嗎?”

話剛說完她就後悔了,生怕皇後被她勾起傷心事,好在對方的神色依然平靜,甚至還帶著一點微微的笑意,回答她:“自然是喜歡過的。若非如此,舅母怎麼可能會在這深宮中度過二十年?”

讓她有了繼續詢問的底氣:“那為何——”

“喜歡不代表愛。”皇後溫和道,“陛下英明神武,幽默風趣,對我也十分情深,給了我世間女子能有的最高地位與尊榮。嫁給他的這些年,我從未後悔過。”

阮問穎安靜地等待對方說出一個“可是”。

“可是,”皇後道,“縱使舉案齊眉,終究……意難平。”

她心中一動,輕聲道:“舅母……還是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