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2)

第1章

十三號劇院浸著薑汁黃的燈光,舞台安全簾緩緩升起,露出一座木質廊橋。橋上兩人、橋下一人,側翼各站三個演員,觀眾席坐著四五個導演組人員。

話劇《柳生》正在彩排。

“柳生,別著了妖女的道!”玉兒挽著柳生的手疾言厲色:“那阿芳準是看上了你家的金漆箱篋,改明兒你點頭應下婚事,她轉眼就連人帶包裹跑了!”

橋下人移步上橋,正是阿芳。阿芳長著一張濃豔招搖的臉,眼睛大而長,眼尾飛到鬢裏,黑棱棱的標致的眉毛壓著狐狸似的眼珠,嘴角一提,眼睛一眯,登時流露出十等十的媚態。

“我道是誰?”她的嗓音柔柔媚媚,“玉兒,莫壞姐姐好事,快過來。”

玉兒哪裏忍得了,當即開口要罵——可她張了嘴,卻半天沒憋出一個字。

“停!”

導演從椅子上彈起來:“劉玉,今天第四次了,怎麼總卡在這兒?‘妖女休想靠近,柳生絕不會同你成婚’有這麼難背嗎?”

玉兒——演員劉玉慌忙低頭道歉,額角冒出冷汗,在聚光燈下明晃晃的。排練大半日,她總是過不去這句詞,明明才放下劇本,演過一陣,腦子裏又空白一片。

一旁的柳生拍拍她的肩膀,歎口氣,安慰的話還沒出口,就聽導演道:“行了行了,今天就到這,明早繼續!劉玉啊,還差半個月首演,你抓緊機會找陳亦岑學學,琢磨琢磨怎麼搭她的阿芳,機靈點。”

演員陸陸續續往後台走,劉玉埋頭答應,和柳生一道下了廊橋。陳亦岑才走到側翼,劉玉快步追上她,小聲叫“岑姐”,隔著假發的發簾看她,神情小心翼翼的,也不知想說什麼。陳亦岑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劉玉猶猶豫豫說不出話,寬慰地笑一笑,頷首離開。

正是傍晚,劇院外車水馬龍,紅綠燈操縱著車流往東往西。陳亦岑換回來時穿的吊帶裙皮夾克,背著包趕去公交站。

秋季日光仍曬得刺眼,她避進公交站的涼亭,掏出手機,還沒解鎖,食指停在一條懸浮窗顯示的未接來電上。

“陳鴻坤”三個字使她的太陽穴一陣鈍痛,剛剛在劇院廊橋上的眩暈感又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剛按下熄屏鍵,手機突然振動起來。這回的來電顯示“苒苒”,陳亦岑的眉頭蹙得更緊,立馬接聽。

“阿岑,何總那邊回絕了。說是柏森才起步,沒有實績,且近期影視市場本來就不景氣,給我們注資隻是穩賠不賺——你先別著急,我這邊還有兩三個沒回複的,也許還有機會。”

陳亦岑攥緊手機,聲音依然穩定得像一根針:“好,你繼續跟進,我得應付點麻煩。”

顧苒苒立刻明白:“那兩位又叫你回去吃飯?”

陳亦岑沉默不語,眉心一道淺淺紋路。顧苒苒焦急道:“別去,你這段時間好很多了,聽我的!”

她苦笑一聲,隻覺手心被冷汗濡濕:“苒苒,你知道我拒絕不了。無非是那些事,別擔心,看好咱們的工作室,我去會會李淑寧。”

公交車來了,她匆匆掛斷電話,一路上望著窗外風景發愣。

途中,手機又振動一次,是陳鴻坤的簡訊:你媽媽想你了,回來吃個晚飯吧。

針紮似的疼痛又漫上眼瞼,她隻當沒看到,靠著窗欞,隨公交車上上下下地顛簸。

*

晚上到了父母家,母親李淑寧穿一身翠藍旗袍,把自己收拾得像個年輕少婦,可惜歲月無情,麵皮都鬆了,再怎麼倒飭也掩不住那股刻薄的滄桑勁兒。陳鴻坤照舊滿麵堆笑,對她噓寒問暖,給她碗裏盛了一勺又一勺湯。

飯過三巡,李淑寧果然開始埋怨,說陳亦岑當年如何叛逆,好好的投行不做,自己去念表演碩士,在倫敦一待就是三年,早忘了父母的養育之恩——她從小就指望陳亦岑振興陳家落敗了的企業,沒想到這個從小看到大的乖乖女突然轉了性,怎麼也管不來。

陳亦岑左耳進右耳出,埋頭吃菜,心想罵我我不管,免費的菜不吃白不吃。

電視機放著港台新聞,女播音員正說到香港財經:“威海集團進軍影視行業,欲擴張商業版圖。”

陳亦岑本來隻當背景音,沒想到李淑寧突然停下說教,笑道:“明晚給你安排了個機會,香港數一數二的世家公子,好好表現。”

筷子“啪”的落地,陳亦岑沒撿,左手握拳,指甲刺進手心。一個“不”字還沒出口,李淑寧猛地抓住她右手,上半身探過桌子,狠聲說:“你要是敢跑,我們陳氏就完了。好孩子,你舍得看爸爸媽媽吃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