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離開,其實一點都不難(1 / 3)

胸口好熱,好像有團火球在那裏熊熊燃燒著,燙痛了他的五髒六腑。他煩躁地撕扯著自己的衣服,想把那團火球從身體裏掏出來。突然,有什麼濕濕的東西覆在了額頭上,冰涼的感覺立刻緩解了胸口的灼熱,他貪婪地添了添幹枯的嘴唇:“水……”

等了一會,一隻手用力托起他的頭,他本能地向裏湊了湊,淡淡的,屬於女孩特有的清香立刻充盈了他所有的感官。他倏地睜開眼睛,這個氣味太熟悉,五年了,他隻有在夢裏才會允許自己回憶這個味道,和擁有這個味道的人。

丁小禾看他突然睜開眼睛,愣了一下,用力將他推回到床上。

“醒了就自己喝!”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尖利凶惡,因為胸口裏那團柔軟的東西已經跳得像一隻裝了彈簧的兔子,碰碰的聲音震得她的耳朵嗡嗡響。

她掩耳盜鈴地把杯子重重地放在床頭櫃上,一隻手緊緊地按住胸口,轉身就向大門跑,可剛走了一步,就被一隻大手環住了腰。她驚叫一聲,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向後倒去,重重地砸在床上。

慕容北的一隻手固定在她腰上,另一隻手隨即纏上來,把她禁錮在懷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鎖骨上,那麼用力,仿佛要在那裏刻出一道印痕。丁小禾吃痛地大叫,扭動著身體拚命掙紮,嘴裏喊著:“慕容北,你放開我,別想借著酒勁給我發瘋!”

“不放,我不放!”重重的鼻音,像一個保護自己玩具的大男孩,慕容北的手環得更緊:“我隻有在夢裏才敢抱你,我不放,我不放……”

他的聲音慢慢地含混,有什麼灼熱的東西一下下地打在丁小禾的脖子上,熱辣辣地向下流淌。

“你……哭了?”她想轉身,卻無法動彈,隻得艱難地向後扭了扭脖子,隻看見他長長的睫毛上閃著細碎的亮光。

沒有回答,他的腦袋又用力向她擠了擠,滿意地吐了口氣,呼吸漸漸地平穩。

事情不該演變成這個樣子的,可是,她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而已……丁小禾對手指。既然掙脫不開,那就隻好無奈地接受。更何況,他還……

悄悄地從他的胳膊下抽出左手,摸了摸脖子,濕潤溫暖的感覺還在。

窗外的月亮在枝葉間露出朦朦朧朧的臉,過去的一幕幕如電影一般在眼前重複上演,這個緊緊靠在她身上的人慢慢地與記憶中的那個人重合,她闔上眼睛,一滴淚珠從眼角靜靜地滑落。

慕容北做了一個夢,夢裏他在一片丁香花中躊躇不前。

“你是在找這個嗎?”一個女孩緩步從花叢中走來,夕陽為她鍍上一圈金色的光環,耀眼奪目得讓人看不清她的臉。

“什麼?”

“五瓣紫丁香。傳說如果找到並吃下一朵五瓣的紫丁香,對所愛的人就永遠不會變心,相愛的兩人會一直相愛下去,就算下輩子,還是一樣會有以前的記憶。喏——”一隻擎著五瓣紫丁香的手舉到他的眼前:“抓住我的手,你就找到它了。”

這是一個蠱惑,他無法抗拒的蠱惑,那朵五瓣紫丁香像一朵散發著世上最迷人香氣的罌粟,迷惑著他,吸引著他的手向它靠近,再靠近……

“小北,你想讓媽媽死嗎?你要讓媽媽死在你麵前嗎?”媽媽突然出現,圓睜的雙眼裏滿是仇恨和瘋狂,她轉身直直地指向那個女孩:“這個人的家庭毀了你爸爸,毀了我,毀了咱們全家,你忘了嗎?”

女孩的臉慢慢地變得清晰,頭發剛剛及肩,歪歪地紮著一個俏皮的小辮,穿著牛仔褲,凶神惡煞地把手往他麵前伸了伸,不耐煩地把兩道眉毛擰在一起:“喂,蘿卜頭,這五瓣紫丁香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可送別人了!”

不!這是他的丁香,隻屬於他一個人的丁香,他絕對不允許第二人染指!手飛快地伸出,緊緊地握住她的。她的手軟軟的,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他如釋重負地笑,看著她對自己故作不耐煩地甩出一個白眼。

不知從哪裏傳來低低的歎息,遠方的樹下,一個男人的背影透著蒼涼與落寞。

“小北,你長大了。”

男人緩緩轉過身來,熟悉的慈愛的笑容讓他的眼睛發酸,突然,那笑容變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獰笑,鮮紅的血液從耳朵,眼眶,鼻孔,嘴巴汩汩湧出。

“你長大了,所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父親的屍體踩在腳下了嗎?”

“不,不,爸爸,不!”

霍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地呼吸。胸膛中的空氣似乎一下子都被抽走了一樣,憋悶地讓他想要大喊。

“做噩夢了?”

聽到動靜,丁小禾邊梳頭邊從洗手間走出來,看到慕容北在看到她的瞬間眼珠子似乎都要掉出來,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她咬著嘴唇忍住笑意,看著他在床上往後蹭了好幾下,結結巴巴地說:“你……你為什麼在我家?”

“你家?慕容北,你酒品也太差了吧?睡一覺起來就玩失憶?”

慕容北環顧四周,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再開口,聲音已經平靜地不帶任何感情:“昨晚有沒有發生什麼?”

“你醉了,我碰巧遇到。大半夜的也不知道該把你往哪裏送,就……”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他下床,光著腳走進洗手間,對著鏡子解已經被汗水浸透的襯衣的扣子。

丁小禾從門口探出腦袋,對著鏡子向他彎起嘴角:“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回答完了我就告訴你,有還是沒有。”

慕容北垂下眼簾,沉默地繼續解扣子,可這扣子好像跟他作對似的,死活也不從扣眼裏出來。

“五年前你為什麼一聲不響地離開?”

忙碌的雙手驟然停住,懸在半空停頓了許久,最後頹然地落回身側。指尖深深地嵌進掌心,他卻不覺得疼。

“我不想回答你任何問題。”

他越過丁小禾,快步走回臥室,她卻不死心地追在他身後:“為什麼?”

他停下,閉了閉眼睛,猛得轉過身來,咄咄逼人地一句句問到她臉上:“咱倆是什麼關係,我為什麼什麼事情都要告訴你?”

“你以為你是誰,可以隨隨便便地過問我的隱私?”

“你不告訴我昨晚有沒有發生什麼,沒關係。”他冷笑,從錢包抽出幾張大鈔舉到她眼前:“如果發生了,這些夠不夠?”

“啪!”回應他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慕容北看到丁香的手在顫抖,嘴唇在顫抖,身子更是抖得像一張紙片。她瞪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突然嘴角一挑,竟笑了起來:“哈,我竟然就因為昨晚你的一滴……就腦袋發昏自作多情起來,真是可笑,哈哈,可笑……”她笑不可抑地捂住肚子,腦袋深深地垂下去:“我一直以為自己挺聰明的,沒想到其實傻得要命,傻得要命……”

慕容北伸出手,卻停滯在她頭的上方,不敢再向前。丁小禾突然止住笑,一把抓過他手中的錢:“我現在告訴你,咱倆什麼都沒發生!你想碰我還要再去練一百年!你給我聽清楚了,這些錢是我昨天照顧你的辛苦費,不是你打發***人的嫖資!好了,現在咱倆兩清了!”

她抓起包包,摔門而去。眼淚在門撞上的瞬間滑落,她發瘋似的跑進樓梯間,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她的愛情,她一直珍藏在心底,即便是發現慕容北有未婚妻也未曾破碎的那些美好的回憶在這個清晨被徹底打碎。

她就這麼一直哭著,仿佛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淚,哭不出聲音才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踩著一節又一節樓梯,轉了一圈又一圈,卻始終沒有發現跟在後麵的身影。

剛走出賓館,一記耳光便結結實實地甩了上來。

眼前似乎有金星劃過,丁小禾卻一點不覺得疼。她眼神空洞地看了柳眉倒豎的蘇燦華一眼,當她是空氣一樣地從她麵前飄過。平時孱弱蒼白的蘇燦華此時卻像個女鬥士,一把把丁小禾揪回來吼道:“你這個狐狸精,壞女人!你和你的老情人昨晚快活嗎?爽夠了嗎?你知不知道我哥在這裏等了你一夜,整整一夜啊!你一晚上沒出來,你知道他有多傷心嗎?現在他出事了,你開心了,你解脫了,你終於可以去和你的老情人破鏡重圓了!”

出事?丁小禾終於被這兩個字打得回魂:“燦文他怎麼了?”

“他出車禍了!”

丁小禾從沒像現在這樣喜歡“如果”這兩個字。如果沒有去“秘密”是不是就不會聽到那一首鋼琴曲?如果沒有聽到那一首鋼琴曲,她是不是就會和蘇燦文攜手離開,在家門前依依惜別?如果沒有對蘇燦文說謊,他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躺在床上?

蘇燦文的腿打著厚厚的石膏,高高吊起在床頭,毫無血色的臉上縱橫著幾道傷痕,雙唇緊閉,眉頭深鎖,不知道此刻他的夢裏是不是也看到她說謊,然後扶著另一個男人走進賓館。

“對不起!”這是她這幾天說的最多的一個詞,對一直沒有醒來的蘇燦文,對咒罵不停,屢次因為情緒激動而昏倒的蘇燦華。除了對不起,她什麼也不能做。

她到現在才知道,蘇燦文父母早逝,妹妹蘇燦華有先天性心髒病。他早早扛起家庭的重擔,為了妹妹的醫藥費辛苦拚搏。他是有故事的人,而她卻從來沒有興趣去探知。

如果……她再次想起這兩個字,如果她不是這麼愛鑽牛角尖,如果她能夠早點放棄慕容北,如果她能早一點發現蘇燦華對自己的愛,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別哭。”

臉頰上的淚被輕柔地撫去,丁小禾驚喜地站起來:“燦文,你醒了!有沒有哪裏疼?我去叫醫生!”

蘇燦文拉住她的手,微笑:“我沒事。”

丁小禾坐回去,眼淚抑製不住地在臉上縱橫:“你為什麼還對我笑?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你應該吼我,叫我滾。”

蘇燦文看著她,眼裏像汪著動人的海洋:“我不是沒有這麼想過。那天早上我開著車就在不停地想我該怎麼怒斥你。真的,我每一句都反複想了好幾遍,在腦子裏像背演講稿一樣練習了無數次。可今天,當我一睜開眼睛,看到你的眼淚在空中閃著晶瑩的光,像珍珠一樣打在我的手心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完了。我是那麼愛你,就算你背叛我也好,拋棄我也罷,我都沒有辦法說出半句責怪你的話。”

丁小禾的眼淚流得更凶,不停地搖頭:“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說了!”

“哥,你為什麼到現在還在這裏自作多情!”蘇燦華尖叫著衝了進來,一把拽下蘇燦文撫著丁小禾臉的手。

“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不管過五年還是五十年五百年,這個女人都不會忘記那個慕容北!慕容北不要她,她就在你這裏哭天抹淚地拿你當備胎,慕容北一旦對她勾勾手指,她就會像那天晚上一樣,臉不紅心不跳地編造謊言把你當抹布一樣甩到一邊!”

丁小禾一驚,她竟這麼清楚她和慕容北的糾葛,這麼說蘇燦文也早就知道了?雖然共事很久,但她和蘇燦文的交流一直就隻限於工作,從未涉及過個人,他是怎麼知道的?

“華華,你給我住口!”蘇燦文怒吼一聲,激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蘇燦華嚇得臉色煞白,捂著胸口不停地喘粗氣。丁小禾連忙把她扶到沙發裏,衝出去大喊:“醫生,醫生!”

十幾分鍾後,醫生從病房裏走出,對背對著的兩人一頓訓斥:“你們是什麼家屬啊!病人剛醒過來你們就吵架!現在他很虛弱,需要絕對的安靜和休息,你們要吵回家吵去!”

丁小禾和蘇燦華對視一眼,乖乖地點頭。

窗外新綠的樹葉在風中搖曳,陽光從上麵透下來,竟把葉子照得透明。丁小禾伏在窗前,靜靜地看了許久,突然說:“你說得對。”

蘇燦華用眼角瞥了她一眼,轉身準備離開。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如果。如果我能早點遇上燦文,如果我能早點忘記慕容北,如果那天我不去那個秘密。如果這個,如果那個,我一直沉浸在這些如果中,覺得老天好像跟我開了一個又一個的玩笑,讓我總是錯過對的卻執著於錯的。可剛剛你那番話罵醒了我。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我竟然變成了這麼一個無恥和不堪的人。我明明還沒有忘記慕容北,卻在知道他有了未婚妻之後,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把燦文抓在手裏,把他害成現在這副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