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玉從泥濘裏爬起來,大喘氣地靠著柵欄,回頭望去。
河邊柳條青青,山沉遠照,粼粼河麵映著高頭烏馬,和身材挺拔、麵目俊朗的男人。
勝玉一邊竭力喘氣,一邊疑惑地盯著那張有些熟悉的臉。
李檣走的官道,他被叔父發配至此,正要去上任,一路憋悶,眼前卻突然鑽出一個樂子,不由駐足看了看。
居然有一個人在豬圈裏打滾,滾得渾身是泥,狼狽得不得了,真是個髒玩意兒。
李檣從未見過人和豬打架,饒有興味地駐足托腮看了一會兒,直到看那人像是要輸的模樣,才派手下去幫忙。
隻是那滾得渾身是泥的人猛一抬頭,卻讓李檣腦袋裏轟然一聲,僵在當場。
那張濺了汙泥的臉依舊擋不住雪白的玉色,粹亮的雙眸更不會叫人認錯……
傅勝玉!
那個髒玩意兒竟然是傅勝玉!
李檣怔了一息,反應過來之前已經翻身下馬,大步走過來,蹲下.身盯著眼前的泥人打量。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可他一眼便認出來。
李檣一把抓住勝玉的胳膊,往自己這邊拽,好像要看得更仔細些,約是緊張,指節用力得有些發白。
勝玉嚇了一跳,眼睛看看這人,又看看他的手——自己身上全是泥,把他的手弄髒了。
他顯然金尊玉貴,周圍的屬下爭先恐後搬來腳踏子,唯恐泥汙沾染他的鞋。
“這位,公子……”勝玉遲疑著開口,卻立刻就被打斷。
“傅勝玉。”咬牙切齒的聲音,“你不記得我了?”
勝玉渾身一僵,聽到後一句話,才又抬頭仔細去看他。
劍眉星目,昭昭少年,光彩照人的模樣,的確是有些熟悉的。
勝玉呆呆地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李檣。”
這個名字念出來,勝玉腦中有些嗡嗡作響,仿佛一段被深埋的時光和記憶也隨之被挖了出來。
手臂上拽著的力道鬆了些許,李檣的麵色也顯然柔和了許多。
“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勝玉下意識地縮了縮,她自己最愛幹淨,也最討厭肮髒的東西,可她現在就是最髒最臭的。
李檣歎了口氣,用指背幫勝玉拭去眼睫上的泥汙,免得掉進眼睛裏麵去。
他倒沒有一絲嫌棄,那聲歎氣更像是埋怨,埋怨她把自己弄成這個境地。
勝玉剛一動,手臂又被拽了回去,比方才跟李檣還靠得近些。
“好了,”李檣安撫道,“你先打理幹淨。”
勝玉用力搖頭,她還沒忘自己的處境:“我不能留在這兒,我得走了。”
“去哪兒?”李檣皺眉,隨即想到什麼,又鬆開,“那你就跟著我。等你弄幹淨了,再告訴我是誰欺負你。”
李檣說著,拉著勝玉把她塞進一架馬車,跟手下人說了幾句什麼,馬車轆轆啟動,離開了滿是泥濘的河邊去客棧。
勝玉坐在馬車裏,一陣荒唐,一陣茫然。
今日她被賣進朱府,又滾在泥潭裏與豬為伍,結果遇到了幼時故交。
李檣救了她,這是她天大的好運,可之後她該怎麼辦?
惹惱了鄉紳,她在嶺坡村要怎麼待。
勝玉腦中紛亂蕪雜,不由得朝外邊伴著馬車騎行的李檣看了一眼。
李檣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下一瞬便轉過頭來,與她對視,又提起嘴角溫和地笑笑,帶著安撫與包容。
勝玉已不知自己神色如何,有幾分慌亂地放了車簾縮回來。
車窗外,李檣眸色深沉。
他無意經過,卻叫他撞見了傅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