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負心郎
五月的花溪村,天亮的好似爐膛,所有人都在打麥,隻要是麥場,路過就能聽見劈劈啪啪的響,燠熱的雲團烤的河邊的柳葉都耷拉了,家家戶戶的狗坐在蔭涼處吐著舌頭喘氣,隻有放繩的小騾子小馬在林間亂跑,飲過水後個個皮毛烏亮,全濕漉漉跟著白秋,伸出舌頭舔他的手。
白秋曉得,小馬是饞他筐裏的白菜了,這是春天收的最後一茬白菜,再種就得換個地方,原先的二畝地抵債抵給了劉強,連同這剛摘的白菜,運到鎮上賣,賣回的錢,還是要交去還賬。
這都是白秋一棵一棵,一點一點種的呀,撒籽,除草,捉蟲,澆水,施肥,收獲,每一片葉子都留下了白秋的手印,每一棵小苗都承載著白秋的希望。
他原是想留著這批白菜過冬的,一部分拿去醃菜,一部分拿去包餃,白菜的用處可太多了,屋梁上掛的鹹肉魚肚,哪個不能與之搭配呢?且他還收了一麻袋的土豆,雖說窮,剩的這點吃食,足以過個和和美美的冬,如今卻不得不把它們賣掉。
這些翠色的打著卷的寶貝,白秋把它們從筐裏拿出來,放在布上擺成一排。
天是亮的,日頭照著青石板,石板路烤的發燙,白秋唯恐自家白菜被烈日烤蔫,時不時就往上噴點水。
他眯著眼,透過草帽,默默地打量著過路的人,也嚐試著吆喝兩聲,可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
哭了幾晚,嗓子眼幹堵發澀,吐個字都是啞的。這並不是關鍵,關鍵是,講什麼都像帶了哭腔,哪怕白秋已經哭累了不想哭了,一開口,還是那半死不活的樣。
他太難受了,這幾天,在家輾轉反側什麼死法都想了,最終沒付諸行動,不是因為怕死,而是欠鄰居的債還沒還,盡管他在村子裏的風評已經差到極點,到最後要離開的時刻,他還是想體麵點離開,當然,如果能有幸見見錦兒就更好了。
他回去做他的上門女婿,順利嗎?分別了兩年的小媳婦處的來嗎?老丈人會不會為難?大舅子小舅子會不會埋怨?大戶人家的贅婿不好當,錦兒又那麼嬌氣,他能受得了委屈?
白秋擔心地往路盡頭望了望,從這條小路過去,再轉個彎就是上官家,錦兒娶的是上官家的三小姐,三個月,除了補辦了一場並不隆重的婚禮,什麼消息也沒傳出來。
白秋偶爾睡不著會來鎮上打聽,他知道這麼做很賤,畢竟錦兒不要他了,月神像都砸了,情也斷的幹脆,他卻還巴巴地找,像是求著人跟他好,平白做低了自己,難怪這麼多年他名聲一直很臭,結契結了那麼多,屁股比村裏不要錢捐的祭田都不如。
祭田好歹還能立個牌擱祠堂給人供著,他是個啥?倒貼的賤/貨,不要錢的婊子!
白秋自嘲地笑笑,收起剩下被挑揀的賣不出去的白菜,把它們裝回筐,往上官家的路走了幾步,突然又像想通,慢慢退了回來。
他還是決定不去自取其辱,可恥辱這東西向來不論你取不取,到了時辰便會自動找上門。
白秋被一陣銅鑼聲嗬住,一個紅衣小帽推開上官家的大門,敲鑼高喊著“福到”,身後是一輛單輪小車,車上放著堆用紅紙包住的橘子。
有被鑼聲吸引來的路人問福在何處,小帽笑著用比剛才更高的聲量說:“三小姐懷上麟兒,我家老爺讓我給街坊鄰居發點福橘,大家一起沾沾喜!”
“哦,就是接管賬房和綢緞莊的女中豪傑三小姐?”
“那敢情好,三小姐兩年前出嫁,出嫁當天新郎官就丟了,咱們都以為三小姐要擇君另嫁呢!想不到跟姑爺的緣分拆也拆不開,這不,幾個月前姑爺回來了,小兩口重新在一起,這麼快就有了喜!真是天定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