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影子(1 / 2)

嘉泰七年,平宛城。

正值春夏交接時節,城裏城外的白玉蘭都在溫暖的和風中紛紛盛開,綻放縷縷幽香。

懷成將軍府顧府內,一處僻靜幽然的精致庭院裏,嫋嫋身段的粉衣少女靜臥在玉蘭樹下的躺椅上小憩。暖煦的日光透過寬大肥碩的枝葉照下來,在她的身上投射出斑駁的光影。

荷夏進院子的時候,恰巧一片玉蘭花瓣飄下來,落在了粉衣少女胸口的衣襟上。

潔白花瓣襯在繡了銀絲韶蘭的粉衣上,甚是好看。可惜終究是泥塵之物,荷夏放輕了腳步,走到她跟前,伸手就準備去拾那片花瓣。

少女幽幽轉醒,先她一步將花瓣拈起,放在手心。

“可是我吵醒姑娘了?”荷夏小心翼翼地問道,聲音極輕極柔,手上的動作卻很是嫻熟,將她從躺椅上扶起,一手拿過一旁的軟枕墊在她身後,又端過石桌上的茶水給她潤喉。

顧文嫚搖搖頭,接過她遞過來的茶水,抿了幾口,身子又靠在軟枕上閉眼假寐,手指把玩著那片玉蘭花瓣。

荷夏立在一旁,拿起桌上的扇子替她扇風。午睡過後容易出汗,扇點細風最合適不過了。

她一邊扇著,一邊望著自家姑娘的容顏。

不過才十二歲的年紀,尋常人家的女兒尚未長開身子,可是眼前的姑娘卻像是開了心竅似的,臉蛋嬌俏靈動,睫毛細長,唇瓣如點朱,肌膚皙白潔潤,身段玲瓏微顯。隻是她眉心微蹙,似有萬千愁緒縈繞,平添一股楚楚之感。

“榮陽侯府來人了嗎?”顧文嫚忽然開口。

荷夏點頭,“剛到一會兒,老爺和世子正在廳裏招待他們。侯府的大公子和二姑娘、三姑娘也來了,這會兒子在凝蘭院賞花呢,那兩個姑娘與您年紀差不多,又都是活潑天真的性子,姑娘可要去瞧瞧?”

懷成將軍府裏共有三房,但是長房卻隻有顧文嫚一個獨女,且自從顧文嫚七歲那年遭遇事故後,她性情逐漸變得內向憂鬱,常年不出院門,幾乎絕了和同齡人的交往,長至今日,連個閨中密友也沒有,陪在身邊的除了老爺、世子爺和夫人等,便隻有她們這幾個丫鬟了。

她們是奴,自然是想和主子打好關係的,可是,見到主子這般模樣,她們心中也甚是焦急。

此刻聽顧文嫚問起榮陽侯府的人,荷夏心裏不由得泛起希冀,盼著她能敞開心扉,走出這片院子,去交個說得上話的朋友。

然而,問完話後,顧文嫚卻又沉寂了。

荷夏心頭悵然若失,嘴上仍然不死心的勸道,“姑娘,今日凝蘭院的花開得格外好,您前幾年移植的那從九重葛都開了,很是絢爛多姿。天象師說後麵幾日都有大雨,若是今日不去看,恐怕就得等到明年去了。”

顧文嫚閉目養神,不為所動,腦海中的記憶卻如同巨浪般不斷地翻滾著。

她記得,就是嘉泰七年的這一天,定居京城多年的榮陽侯府突然造訪,祖父和父親親自招待他們,母親與兩位嬸嬸帶著賓客的女眷們在凝蘭院賞花。

她因心疾不願出門,府中無人不曉,因此母親並未讓她出門待客,而是喚了其餘兩房的姑娘公子去陪玩。

荷夏為她感到憂慮,總是想著法子讓她出院散心。

與方才一模一樣的話,前世的時候,荷夏便借九重葛花開絢麗一事,盼她能夠走出昔日陰霾。

她是愛花之人,對那叢她親手移植的九重葛更是悉心養育,更不會錯過九重葛開花的時候,因此她答應了,便由荷夏和蓮紅陪著去賞九重葛。

春末初夏的日光帶著金色的光芒,灑在那片九重葛上。九重葛枝繁葉茂,花開得絢爛無比,豔麗非常,如一簇簇火焰在翠綠的藤架上燃燒。

隔著老遠,她便看見了紅如焰火的九重葛,以及站在九重葛花叢中的那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榮陽侯府的嫡長子張景弛。

他轉過頭對她笑的那一刻,她的心就沉淪了。

顧文嫚鮮少出府,自然與外男沒有接觸,天真懵懂,情竇初開,因此很輕易地就被張景弛虜獲了芳心。

榮陽侯府本就是來求親的。翌國重文輕武,懷成將軍府雖賜有功勳,封號懷成,然而地位還遠在榮陽侯府之下,倘若和榮陽侯府結親,實屬高攀。再加上張景弛與她一見鍾情,情投意合。榮陽侯府借機大做文章,祖父與父親母親等人也為她遇見良人而感到欣慰,便爽快地答應了這門親事。

殊不知,這卻是前世她噩夢的開端。

訂下婚約後,張景弛便隨家人回了京城,顧文嫚則安心留在家中待嫁,二人時常通信來往,雖然鮮少見麵,但是張景弛的甜言蜜語讓她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嘉泰九年,榮陽侯府來信,說張景弛病重,想請她提前嫁過去為他衝喜。當時顧文嫚才剛滿十四歲,她心急如焚,不顧家人的反對,義無反顧的嫁了過去。